《潮湿海风》峦白

24、潮湿

　　“嗯，新人还不错。”

　　金春说完后悔莫及，她掉进了齐奥的语言陷阱里，难道他是旧人？他们又没在一起，他如何算得上。

　　她生气，但没功夫理会齐奥的阴阳怪气，推开他挡住的臂膀，走出了包间。

　　眼看着金春走掉，陈斯屿多少有些不快，他好不容易与金春有单独吃饭的机会，没想到被妹妹搅了局。

　　他对身后陈斯乔说：“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吧。”

　　“唉，哥，别呀，我还等着你买单呢。”

　　陈斯屿不冷不热地从西装里掏出一张卡，递给了她。

　　“早点回家。”

　　乔乔用两指接过那张卡，对爽快付钱的哥哥谄媚道：“谢谢哥哥请客。”

　　陈斯屿不理会，朝屋外方向走去。

　　齐奥照旧站在门边，整个身子挡住去路。

　　门厅外的黄色灯光嫁接在两人脸上，齐奥压着火，像一片凄冷的毛玻璃片，陈斯屿则是玩世不恭地笑着，不理会齐奥的怒气，又拍了拍齐奥的肩，既是请让开的意思，又是玩笑意味。

　　齐奥知道他在笑什么，几秒过后才让开身子，给陈斯屿让路。

　　刚越过他身边的陈斯屿刚走两步，又倒回来，对着齐奥小声说：“花女人的钱，总归不太好。”

　　“我倒是想请客，但令妹不允许，只能让你这位兄长破费了。”

　　两人语气带刺，好似上了膛的枪，战争一触即发。

　　乔乔见状不对，马上上前解围，她将自己哥哥拉开，又将齐奥拉至自己身旁：“我们走吧。”

　　齐奥双手插兜，几乎是被推着向前。

　　雄性动物之间的胜负欲总是如此简单又无趣，陈斯屿原本对金春只有那么一丢丢兴趣，但今日里他好像下定了决心，想要争夺。

　　几天后，金春再次接到了这位陈总的电话，声称上次吃饭未果，问她可否再次赏脸吃饭。

　　金春客客气气地听着他的说辞，一反常态地没有拒绝，反倒痛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并回应应该自己请客，表示对陈斯屿出手相救的感谢。

　　一顿饭有礼有节地吃完了，陈斯屿又再次约吃饭，就这样来来回回的，没过一个月，松城圈内不少人传出了两人恋爱的消息。

　　金春同样也听到了这样的传言，昔日里不怎么联系的编辑同学又再次杀了回来，八卦地问她情况，她不否认也不拒绝，她觉得，陈斯屿不错，像一杯温开水，不浓烈不刺激不会伤到她。

　　她需要这种淡淡的感觉，用来忘掉那种深刻和剧烈。

　　所以，直到他们第五次共进晚餐时，陈斯屿主动提出那个流言，问金春传言是否可以为真时，她停顿了一会，点点头，表示了答应。

　　她人生里的头一次恋爱，成了陈斯屿的女朋友。

　　金春以前觉得这种事情很困难，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去坐班，去和还不错的人谈恋爱，但现在，她轻而易举地就跨过了那道线，才发现，喜欢的对立面不是厌恶，而是平静。

　　她平静地接受了原来不接受的一切。

　　晚餐结束，陈斯屿手臂自然地弯成曲线，等待金春挽上来。

　　她以为自己会厌恶这种亲近，但是她没有，她挽着陈斯屿的手走出餐厅，走进电梯，金黄色锃亮的电梯镜面映照出她得体优雅的脸颊，置身事外的眼睛，还有内心对自己的不屑鄙夷。

　　她灵魂飞出了躯体，从四面八方地观看着自己。

　　齐奥，并不重要，不是吗？

　　“去哪里？”

　　“我回家。”

　　陈斯屿看着失神的金春，她的粉色唇珠上沾了点白色纸巾的粉末，他小心翼翼地拿掉，却被金春闪过躲掉。

　　陈斯屿笑了，指了指那里：“你的嘴上。”

　　金春从包中掏出小镜子，瞧了瞧，弄掉了。

　　她再次将镜子装回包里的时候，看到了陈斯屿伸出来的手，他想要牵着她。

　　“怎么了？”

　　金春要适应接触他的身体，以及关系突然转变而来的肢体变化。

　　她伸出手，有些僵硬。

　　“送你回家。”

　　“好，谢谢。”

　　“我是你男朋友，不用这样客气。”

　　他们才认识不到两个月，简单地吃过几次饭，金春对他并不熟悉，她微微皱眉，看来她要有一段适应的时间。

　　车子来了，陈斯屿为金春开了车门，她先上了车。

　　他看得出来，她有些紧张。

　　“你不用紧张，我会给你时间适应。”

　　“没紧张。”

　　“没紧张？”

　　“嗯。”

　　“那我发朋友圈了啊。”

　　金春靠在椅背上，那只手僵硬地被陈斯屿牵着，两人的手放在中间的格挡上，一个不留心，咔嚓一声，陈斯屿拍下了他们握手的照片。

　　“唉！”

　　她抽回手，又被他紧紧拽住，他不让她跑。

　　“怎么了？”

　　“没事，不过也不用这样着急宣誓主权吧。”

　　“当然要啊，我怕有些人觊觎，夜长梦多。”

　　“我又不是个东西，不怕人惦记。”

　　陈斯屿笑了，他喜欢金春身上那种冷淡迟疑的幽默，即便他知道，她对自己并无多少真心。

　　他收回了手机。

　　“好吧，那我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家里人总可以吧。”

　　金春找不到理由拒绝，同意了。

　　随后，陈斯屿将拍好的新鲜照片发给了乔乔。

　　没过一分钟，齐奥就收到了同样的照片，还有一堆惊讶的表情包。

　　齐奥记得金春的手。

　　纤细欣长洁白。

　　他还在开会，公司资金迟迟未批复到位，产品研发需要投入巨大精力财力，若是这一批不能按时上市，他这个新上任的CEO就要被拿下。

　　“齐总，晚上七点与牟氏集团总经理约好了。”

　　齐奥漫不经心地点头，表示知道了。

　　乔乔再次发来：“我有新嫂子了！”

　　他点开图片又关上，淡淡地回了个嗯，连恭喜也说不出口。

　　晚上与牟氏集团负责人应酬完之后，他让老李送他回公司，但心里还是不安和难以着落，又让老李调头，“去枫丹白露吧。”

　　车子再次来到熟悉地方，他想打电话，又觉得不妥当，想直接上楼，又害怕吓到她，他就在她楼下来来回回地转着，直到看到黑色豪华车子驶来。

　　车子停在他面前，他这才看清楚，陈斯屿绕过一旁为金春开车门，他们一同牵着手前来。

　　齐奥心里莫名有种怒火在燃烧，燃烧之后又绞着痛，他看到她脸上带着浅浅笑意，眼眸温柔。

　　两人朝小区门口走来。

　　陈斯屿先看到了齐奥，眉眼下沉，神色沉静，顿住了脚步。

　　金春同样停住，抬头看，齐奥一袭黑衣靠在车边，望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这次换到金春问，她的语气里装了些不满。

　　说话间她想挣脱开陈斯屿紧握的手，却被他抓得更牢。

　　齐奥并不看向金春，反而对着陈斯屿说：“我东西落在你家里了，回来取一下。”

　　陈斯屿原本得意眼神突然变得凛冽，看向金春。

　　金春有些尴尬，她觉得他不应该这样胡言乱语，叫别人误会。

　　不过她也不解释，站在一边说：“好啊，你稍等我帮你拿下来。”

　　她快步走去，上了楼，在脑海里思来想去他留下了什么，又在空荡的房间里转了几圈，才明白，他的锅。

　　那些摆放在厨房里崭新的厨具，是他们曾经亲密过的证据。

　　金春觉得有些可笑。

　　小区楼下站在陈斯屿和齐奥，金春没有邀请他们上楼，陈斯屿看着站在一边脸色阴沉的齐奥，掏出一根烟递给他。

　　齐奥摆手，表示不抽。

　　陈斯屿又将多余烟装回去，装进一个袖珍小方盒里，他点燃，抽了一根。

　　又琢磨着，精准地问了齐奥一个问题。

　　“柯聿是你朋友吧？”

　　齐奥突然汗毛立起，这个名字他埋在心里好多年都未提起，怎么这时，他知道呢，他还知道些什么？

　　“你认识他？”

　　“他哥哥跟我一同学医，又一起出国访学，自然认识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认识？”

　　“他的社交媒体啊，有写过你。”

　　柯聿与齐奥是高中同学，他喜欢读书。身体又弱，在荷尔蒙旺盛的高中生活里，柯聿只能看着齐奥宋冉他们飞奔着去操场踢球，他坐在阳光下读那些没有人读得懂的大部头。

　　他先是读俄国的，俄国读完读德国的，德国读英国的，英国读完最后读到中国。

　　每当齐奥大汗淋漓和宋冉簇拥着回教室时，就会看到柯聿坐在阳光下惨白的脸，那种白让齐奥心头猛然一震，好像他们的快乐是种可耻的罪恶。

　　升至高二分科，柯聿理所应当地选了文科，齐奥和宋冉选了理科，三人的教室隔着一栋楼，铃声响起，齐奥踩着铃声从操场飞回教室，能看到柯聿趴在栏杆上的模样。

　　分班没有阻隔他们的感情，他们经常放学一起骑车回家，公路车疾驰在道路上，齐奥先体验一把极速飞驰的感觉，然后再折返看看他那位落后的小兄弟。

　　他以为他们可以这样简单快乐地度过高中生活，一起考上大学，他做他的音乐，他成为大作家。

　　可是那天，齐奥听到柯聿对自己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给你。”

　　金春递来的箱子打断了齐奥的思绪，他不想再继续想下去，柯聿的事情已深埋心底，他不能重新翻找出来，自讨苦吃。

　　金春过来了，她搬了个大箱子，里面装着齐奥上次运来的锅碗瓢盆，她硬生生地塞给了齐奥。

　　“拿走不送。”

　　气氛着实诡异，金春这一给好像进行一个交接仪式。

　　齐奥接过来，打来车后备箱，猫着腰将东西放进去，不一会儿又直着身子关门。

　　他可以走了，他没有理由再留下去。

　　没想到金春不放过他，她再次挽上了陈斯屿的手，夹着声音介绍：“斯屿，这位是我大学同学齐奥，”

　　“齐总，这位是我的男朋友陈斯屿。”

　　金春重重地说着男朋友三个字，眼看着齐奥的脸色发红发紫，像一只胀气的茄子。

　　“没事的话，我们先走了。”

　　说完她就挽着陈斯屿臂膀朝家的方向走去，从后面看去，一派亲密自然模样。

　　直到两人身影成一个点，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齐奥怒火中烧，重重地一拳打在了车上，心中期待与珍视的东西与玻璃一样四分五裂。

　　他不能够，不能够就这样放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