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诡事·迷局》暗an

3、【一】

　　2020年5月25日，南省安县石乡村
　　张继峰和高远站在一片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不同于远处分割整齐的麦田和农地，这片土地显得荒凉而凌乱，到处都是各种尺寸迥异的石块和土丘，像是个废弃的采石场。
　　高远拎着两个的双肩背包坐在一块略为平坦的石头上，而旁边的张继峰端着新买的华为手机摆出自拍姿势，正在给粉丝们做现场直播。
　　镜头里，他笑嘻嘻地用手指着身后贫瘠到丑陋的地面，侃侃介绍道：“大家好，我现在站在石乡村的阴石沟，这里据说是古时并州、幽州、冀州的交界处，所谓兵家必争之地。传说三国时期，公孙瓒就曾在这里和袁绍打过仗。当然，这都是以前的辉煌历史，到了现在，安县只是个四五线的小城市，石乡村更是名不见经传，这里的物产并不丰富，也没有出过什么名人，不过随着近年南水北调工程的展开，总干渠从附近穿过，一路开路搭桥，石乡村连带着获得了许多现代化的福利。”
　　说完，他顿了顿，扫了眼直播间无精打采的几个留言，还都是些死忠粉在尬聊，于是加重语气道：“但是，大家千万不要小看它哦，毕竟我国八大古都中，南省就占了四个，安县更是出土了大量龙骨！更重要的是，据可靠消息来源，前几天就在阴河沟，也就是我脚下的这块土地发现了新挖的盗洞，还有珍贵的青铜器碎片，海市文物局目前已经联系了专业考古队，马上就要针对性地展开挖掘工作。而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能及时给大家直播现场挖掘情况。在此期间，请大家踊跃转发张公子直播间二维码，让更多的朋友进来大开眼界。”
　　张继峰和高远都是二十五岁左右年纪，两人大学毕业后选择了自由职业，成立“张公子的诡世界”直播间，到处寻找各种新鲜火爆的题材。张继峰皮肤细白，模样斯文清秀，乍一眼看上去很像是某部热播剧里的“小鲜肉”，理所当然地担任了主播。
　　而高远是个容貌平庸的黑胖子，负责协助幕后工作。经过一年多的努力，张公子居然在某音上小有名气，直播间的粉丝也渐渐涨到了五十多万人，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网红了。
　　果然，刚说完这段话，已经涌进了一万多人的直播间里立刻有了热烈反应，网友随即发出了弹幕：
　　“牛逼哇！居然能预测考古现场，这样做不犯法的吗？确定不会被警察叔叔请去喝茶？”
　　“考古现场是什么？听起来很有意思呀。所以我们马上就能看到僵尸了吗？”
　　“哇！张公子又有新主题啦，挖坟很棒啊！宝宝最喜欢看盗墓故事啦！”
　　铁粉们乘势吹捧：
　　“张哥哥好厉害哟，野外风大当心身体哦，么么哒。”
　　“我最喜欢张公子啦，每次直播内容都辣么与众不同！”
　　“张公子你最近是不是减肥了？又帅了好多哦，不如转行当电影明星吧！”
　　当然，除了喝采和吹捧，少不了怀疑和反对的声音：
　　“说好的盗洞在哪里？谁给个提示告诉我哪里有盗洞？不要随便找个田鼠洞就忽悠人编故事好不好，不是所有人都是傻逼哦。”
　　“笨蛋，现场考古有什么好玩的，过程又慢又无聊，还不如事后看记录片。”
　　“楼上的兄弟醒醒吧，至少得马王堆慈禧墓那种规模的才可能拍记录片，瞧瞧这破地方，就算能挖出东西来也肯定不值钱，连上新闻的资格都没有！”
　　等一大波弹幕滚过去了，张继峰才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动作，说：“大家先别急，我选择这里做直播绝对是另有原因的，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盗洞，它的发现极具神秘色彩，因为，这个盗洞是因为附近死了人才被发现的！”
　　说到重要之处，他故作神秘兮兮地停下来，给网友们留足时间展开热烈讨论，果然，大家配合地刷起了屏：
　　“骗人骗人，有本事把死亡证明拍出来，当心我告你造谣生事！”
　　“放屁，这个地球上哪天不死人，别想危言耸听！”
　　“哇哇哇，准备开始闹鬼了吗！好恐怖呀！”
　　“会不会是诅咒？埃及古墓那种配方的？”
　　“少卖关子，好好把话一口气说完行不行！当心老子退群走人！”
　　直播间里发言乱七八糟，整个手机屏上都是各种颜色的弹幕划过，不过张继峰要的就是这种热闹效果，瞟了一眼右上角不断增加的在线人数后，他深深吸了口气，说：“请刚刚进入的朋友赶紧点击关注，方便的话再点个赞，咱们凑个整数，进入人数超过二万后，我就把打听到的内部消息告诉你们！绝对算得上是桩恐怖事件哦！”
　　现在网上的观众都是身经百战见多识广的，大家又是一阵七嘴八舌：
　　“石乡村？好像离我们不远嘛，最近没听说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啊。”
　　“我靠，这年头为了骗关注啥都敢炒作啊。”
　　“盗洞呢？死人呢？先给点实质性的东西看看好不好！不要只顾着吊人家的胃口！”
　　“我能说我知道这件事吗哈哈哈，真死人了，据说都已经上报当地派出所了哦～”
　　“快关注快关注，早说过你们不要乱怀疑，张公子一直是口碑良心。”
　　“哪有这么巧的事啦！楼上的一看就是水军好吧，水平也太烂了！”
　　“吵死啦，不想看就滚，张公子说什么故事都好听！”
　　“呸呸，脑残粉！”
　　“呸呸，杠精杠精！”
　　一堆人在屏幕上吵来吵去，各种颜色的字串横屏划过，轮翻争吵之后，右上角渐渐达到了二万的数字。
　　张继峰满意地笑起来，举着手机慢悠悠地转到一个小土丘后面，对着地上黑黝黝的洞口，揭示谜底道：“喏！盗洞就在这里，大家都看仔细点。”
　　眼见那个黑洞直径约有他的大半条手臂长度，跟个水井口似的，只是没有井台围起，因为周围本来地势不平，一眼望去至少几十个不同突起状的土丘，其间又夹杂着各种尺寸的乱石块和小土坑，黑洞夹杂其中很难被看到。
　　张继峰把手机摄像头往洞口处探了探，让大家感受一下这个黑洞的深度，然后又走出去几步，用足尖挑起旁边一堆碎石下黄色的物体，原来是段塑料碎片，他得意地笑起来：“看到没有，这是封锁凶案现场时才会用的黄封条，电视剧里一直有的，这回你们总算相信我的话了吧。”
　　他把镜头对着残破的封条又做了个特色镜头，等了一会儿，才收回来，然后向前走了几步，让洞口的图像保留在视频里肩膀处的位置，才说：“大家看清楚了吗？这个洞挺大的，足够钻得进一个成年人，而且看起来可深了，刚才我把脸凑在上面，能感觉到在往上呼呼地吹着冷风呢，听说发现人从洞里找到了青铜器碎片。”话一说完，刚刚干净一会的屏幕上又满是惊叹号和问号。
　　“老大多照照那个洞，黑乎乎的根本看不清楚呀！”
　　“胡说八道，这种洞在我们老家多得是，不就是个废弃的管道或者旧井什么的。黄色的是塑料包装袋的碎片吧，凭这也敢拿出来讹人！”
　　“你们好无聊，指着个破洞就想骗钱啊！”
　　“死人呢？我们要看死人，谁要看这个玩意儿！”
　　一片混乱的弹幕中，张继峰侃侃道：“大家也看出来了，这里到处都是碎石，专门负责消化附近开山采石的废料堆积，虽然平时路过的人不多，也从来没发现过这个洞。尤其是现场看起来极其诡异，死者死状扭曲恐怖，手指还指向洞口，仿佛在警告会有可怕的东西要从里面出来似的，以致于当地人都在传说，他是被盗洞里的东西杀掉了。”
　　“死状恐怖是怎么个样子？有照片吗？能仔细说说吗？好想知道哇！”
　　“别是发现了什么宝贝，发大财开心死了吧哈哈哈哈哈！”
　　“吹吧吹吧，我就静静地在这里看你吹牛逼！”
　　张继峰才不理会众人的调侃或嘲讽，野地里风大，把他精心修剪过的留海吹得乱七八糟，于是不停地用另一只手整理着发型，一年多的直播经历令他对如何把控观众的情绪节奏颇有经验，什么时候该闭嘴，什么时候该开口，分寸拿捏得精准到位。
　　只见他笑了笑，沉稳声调道：“死的是当地村民，当然要上报本地派出所，这点刚才也有网友澄清了。如果大家多留意一下，就会发现当地媒体对这桩命案确实有过相应报道，但是，为了维护社会的稳定与和谐，字面上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而现在，本公子经过深入探访，掌握了更全面的资料，现在就为大家描述一下此案的相关细节，相信大家听了一定会不寒而栗。”
　　他停了停，又看了看屏幕右角的数字，嘴角忍不住露出个满意的微笑，继续绘声绘色地说起来：“首先，死状恐怖可不是我自己乱说的，据说尸体被发现时浑身上下的皮肉都没了，血淋淋的惨不忍睹，只剩下一具血骷髅……
　　他蓦然停住，又装模作样地理了理头发。
　　每次都把胃口吊在关键处，照例在直播间引发一片哗然：
　　“得了吧，说不定是被野宠们当宵夜了！肯定是老虎狮子，要么就是大黑熊。”
　　“胡说八道，又不是长白山，哪来的老虎狮子熊！”
　　“血骷髅？那意思就是已经被吃光光了？”
　　“到底什么事情呀！！！总挑这种时候掉链子你是不是存心找死哇！”
　　“呵呵，我就知道你会来这套，偏偏不问，有种你永远别说出来！”
　　“别耍我，我真的有亲戚住在附近村，马上就去打电话证实！”
　　“哈哈哈，楼上的快点打电话，完了完了，张公子要露馅啦！”
　　“打电话打电话打电话，不打不是人！”
　　“你们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话？你们又不认识他！我看他就是个捣乱的黑粉！”
　　“他是黑粉，你就是个托！”
　　混乱之中，只见一大段粗体字横跨滑过，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张哥好牛！我就是安县的，石乡村确实是死了个人，而且死得很惨，当地人都说肯定见了脏东西，不过发出去的帖子都因为有敏感词被屏蔽了，毕竟建国以后不许成精嘛！”
　　瞬间，屏幕上像被炸开了花。
　　“我靠！楼上说的是真的假的？”
　　“哈哈，说曹操曹操就到，大家快来围观五毛工作者！”
　　“黑粉黑粉黑粉黑粉！”
　　“水军水军水军水军！”
　　一片喧哗之中，张继峰猛然拔高声线，用力道：“更可怕的是，就在那位村民死后不久，石乡村另一位村民也莫名其妙地疯了，一直嚷着说看到了鬼，现在人基本废掉了，天天锁在家里，听说每到雨夜，他家里就会出事……”
　　死人，盗洞，雨夜，猝死，血骷髅，闹鬼……
　　其实，所有能够拿来炒作的关键词就是这么几个，而且作为一个小村庄的鬼故事，死者即不美艳，死相又不凄厉，死因也不奇趣，处处缺乏新意，哪怕第一时间就被传到网上，也没爆出太大的热度。
　　更何况当地政府还封锁了相关消息，那些情绪激烈大胆想像力丰富的帖子基本都被删除和封锁，所以这件事只限于在当地传得沸沸扬扬、神神鬼鬼，离开安县越远知名度越小。
　　要不是张继峰有个亲戚就住在石乡村，事发第一时间便对他进行了热烈地宣传，成功地引起了他的兴趣，这件事可能很快就在浩瀚的新闻条目上一滚而过，从此淹没不见了。
　　作为一个嗅觉灵敏的自由媒体人，张继峰倒觉得石乡村事件完全可以深度炒作一下，双管齐下，从乡村奇闻和现场考古两个角度同时入手，挖掘价值保证不会比网上那些模棱两可、天花乱坠的灵异类故事差。
　　当然，为了迎合观众的猎奇口味，营造出刺激诡秘的效果，不可避免地要进行大量艺术加工，夸大、渲染、强化许多细节。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效果如此明显，观众们的反应居然会如此强烈。
　　几乎是一瞬之间，直播室里像是突然大爆炸，刷出满屏的惊叹号。
　　“鬼鬼鬼有鬼啊！！！！！”
　　“窝草窝草快跑！！！！！”
　　“靠靠靠，什么东东！！！！”
　　“55555，救命呀！！！！！”
　　“啊！！！！！！！！”
　　“后面！！！！！！！！！！”
　　张继峰猛地精神大振，眼睛发亮，想不到观众们的反应如此强烈，自己竟然这么快就引发了第一个高潮，心想，老子今天算是人生开挂了吗？还是这些人突然变得敏感了，不过一个普通恐怖故事的梗居然连万年潜水党都炸出来啦。
　　他高高举着手机，准备趁胜追击，再来一波绘声绘色的情景场面描述，不料本来在对面石头上好好坐着的高远也突然蹦了起来，指着他身后吃吃道：“哥，哥，快跑！快跑……”
　　张继峰被满屏的弹幕刺激到浑身血脉偾张，正在兴头上，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凌利地瞟了高远一眼，以示警告，继续对着手机屏神秘地道：“最最最可怕的是……”
　　话没出口，眼前一黑，原来是高远把一个双肩背包朝自己恶狠狠地迎面扔了过来，然后丢下另一个双肩背包，毫不犹豫地扭头跑了。
　　张继峰本能地闪身避开，呆了一呆，不知道搭档是在发什么脾气，合作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他深深吸了口气，目光重新回到了手机屏上，上面密密麻麻地打着各种话，看得出所有观众的情绪都是歇斯底里的，每一句话字数都不多，后面都连着长串的惊叹号，出现最频繁的两个字是：后面。
　　后面？后面怎么了？
　　张继峰半信半疑，慢慢地转过了头，他的身后就是土丘，以及那个新发现的盗洞，在他视线晃过的同时，洞口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张继峰浑身汗毛一炸，神经质地看了看手机屏，所有的人都在疯狂地打字：
　　“靠靠靠，又没了！！！”
　　“哇哇哇哇哇！！！！！”
　　“手，手，手，肯定是手，不对，是爪子！妖怪的爪子!!!!”
　　“妈呀！！！真有怪物呀！！！！！”
　　“快逃呀～这地方有鬼呀！！！！！！！！！”
　　看着手机上众人七嘴八舌的猜测和警告，张继峰有点晕头涨脑，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应该马上逃跑还是留下来再仔细观察一下。
　　以前看恐怖电影时总是拍案狂骂主角为什么不第一时间避开，而是选择作死性地揭露真相，现在轮到自己上场了，才发现原来面对未知事件时，人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害怕而是好奇。
　　如果连是个啥玩意儿都没看清楚就逃之夭夭，将来别人问起来岂不是很没面子？
　　于是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往前凑了凑，拉长脖子往那个洞口试探性地张望。才看了一眼，他的脖子弹簧般快速缩了回来，只见洞口边缘处赫然伸出两只黑色爪子，扭曲的十指紧紧地攥着泥土，随后，一个毛乎乎怪模怪样看不出嘴脸的东西从地底处猛地探出。
　　我艹！我靠！棕子！僵尸！
　　张继峰脑子“嗡”地一声，心底深处发出各式各样的暴吼声，喉咙里却像是被塞进整只拳头，嘴巴张得老大，半句完整的话都喊不出来，又是“啪”地一声，这次是手机砸到了地上，然而他根本顾不上弯腰去捡。
　　保命要紧！他转过身，挥舞胳臂，迈开长腿，朝着已经跑出去十几米的高远的背影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