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赋》未栖

39、039 司马懿

　　许都与邺城相比，即便作为国都，也算不上多恢弘宽敞。但因为是国都又有着不一样的繁华。要狭窄许多的街巷和主干道上，常有官吏来往，亦是鳞次栉比的铺面和贩摊。

　　众人在许都司空府门前落轿，司空府直通城门与禁宫。门庭若市，往来络绎，正门斜对面还有一间客似云来的酒肆。酒肆除了室内，门外亦支出一张小摊，贩卖一些甜酒、糕饼。

　　闻见糕饼香，曹叡直嚷嚷着要让阿芙带他去买。阿芙实在懒得去，曹丕便主动道：“我陪着你们一起去吧。父亲与母亲行了一路也该累了，让他们早些回府休息，我带着你们母子在许都逛逛。”

　　曹叡高兴地回答：“好诶。”阿芙则是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望着曹丕没好颜色，状若在问，“父亲与母亲累，我就不累了吗？你儿子是年纪小，精力太过旺盛，可我不是啊！”

　　阿芙在内心哀嚎着，到嘴上想要出声。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已被曹丕拉着转向。曹丕趁机小声地在她耳边说：“陪我去办件事。”阿芙便随之抿唇、噤声，不再说话了。

　　身后，是卞姝的殷切嘱咐：“你们早些回来，别带着叡儿乱买街上的吃食，小心叡儿吃坏了肚子。”

　　阿芙没有回应，反而是曹丕积极地答着：“知晓了，阿娘与父亲好生休息。”

　　他们一家三口便直走向对街的酒肆之中。

　　“琼酿轩？”阿芙念着酒肆的名字，惊讶地说道，“我记得我们邺城不是也有一间？”

　　曹丕稀松平常地回答：“这名字都是那位纪老板取的，只不过纪老板去了邺城后，这许都的琼酿轩就盘给别人了。许是别人觉得琼酿轩名气不小，背后又有京兆尹府与军师祭酒扶植，便继续沿用了。”

　　“这间琼酿轩居然也曾是纪老板的？”阿芙对那位纪老板油然而生几许敬佩，艳羡地说着，“这也算是在古代开出了连锁店啊。”

　　“连锁店是什么？”曹丕随意地问着，之后走进酒肆内，寻了个面善的伙计，唤那伙计道，“一间雅房，顺便劳烦跑一趟去往京兆尹府递个消息，就说二公子回来了，想邀二公子一见。”

　　曹丕塞给了伙计不少钱，伙计屁颠屁颠地就答应着跑了，临走前，还找另一人将曹丕与阿芙他们引入幽静的雅间。

　　雅间不算太大，但也布置简明、周全。一张四方的桌案，四张苇席。桌案的尽头有窗，推开窗可见街道上的人烟如织。桌案的侧面对着一扇矮屏，屏风上描摹着孔子授学图，屏风的背后还有一张供短暂休息的窄榻。

　　阿芙和曹丕先陪着曹叡用了一些糕点、甜水。小小子吃饱、喝足就倒在阿芙怀里，迷迷糊糊地要睡。阿芙又将他哄睡着，而后把他抱到屏风后的矮榻上。

　　曹叡彻底睡熟，阿芙更觉得腰酸背痛地抻手、昂头，此时门外传来规矩、有节奏的几声轻叩门响。曹丕看了阿芙一眼，阿芙立马收回动作，端正地站好。曹丕便起身前往门前，开门、迎人。

　　来的是一穿斗篷的高大青年，身型挺拔。青年一进屋内，便将斗篷的帽沿放了下来，露出一张有鹰视狼顾之相的脸。面部轮廓清晰而凌厉，目光炯炯，瞧上去已经不仅是英俊那么简单，还给人颇聪慧、机警、能狠下心的感觉。

　　青年望曹丕，先是拱手作揖，而后环顾四周，瞧见阿芙，顿了顿。青年没说什么，曹丕邀青年入座，等青年坐好，曹丕方意味不明地揶揄道：“司马公子真是敢啊，这青天白日就舍了藜杖与轮车，直立行走而来，就不怕被附近司空府的耳目察觉，告知司空，治你个欺瞒之罪？”

　　曹丕说话间也已坐好，阿芙听闻曹丕唤青年司马公子，恍然惊觉这人该不会就是传闻中的司马懿，当即也在二人身边坐下，假装体贴地一边盯着司马懿仔细瞧，一边为二人斟茶递水。

　　司马懿感激地对阿芙一颔首，而后不以为意地笑着回答：“公子既然邀约我，想必是确定曹公要再次征辟我了。既然躲了一次没躲掉，现下曹公又权势滔天，放眼九州无人可敌，我还有什么好推拒的。既一定要归入曹公麾下，索性也别装什么风痹病了，瘸腿走路还怪麻烦的。”

　　“你倒是想得开，也不担心我父亲恼怒。”曹丕喝茶，哂笑司马懿。

　　司马懿波澜不惊，再次回答：“据我所知，曹公并非心胸狭隘、拘泥于小节之人。否则他当初也不会突出一个‘唯才是举’，让郭奉孝这等离经叛道的竖子与陈群陈长文这等克己复礼的世家公子同朝为官。”

　　“说到郭奉孝，”司马懿突然郑重起来，抬眸望曹丕，一派认真，询问，“他当真死了，死在柳城了吗？”

　　曹丕沉重地颔首，而后说道：“便是郭奉孝生前告诉我，若是我想培植新的辅佐我的臣属，可以考虑你。”

　　“郭奉孝竟是选了你？”司马懿有些不可置信地反问。

　　曹丕似笑非笑，摇头回答：“郭先生就知道司马公子会有此疑惑。让我向你解释，他都已经死了，不存在选择谁或者不选择谁。他只是告知我有你这么个人，并没有帮我拉拢你，具体要不要选我，还由你自己抉择。以及，他无论生前、死后，永远只忠于我父亲。”

　　“他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司马懿故作嗔怪地评价，但旋即满眼都是笑意，无奈地摇头，又望曹丕，继续说着，“既然郭奉孝没让我一定要选你，丕公子还来见我？以我观之，丕公子除了出身勉强算得上嫡长，其他条件并不出色。文不及植公子，聪慧不及冲公子，我为何要辅佐丕公子？”

　　“若真要我选，我应当会选曹冲公子。他幼年已足见聪慧，比于植公子更多了几许伶俐，比于丕公子又少了些许狠辣，这样的人不仅能定乱世，还能治天下。”司马懿毫不避讳地直接在曹丕面前夸赞曹冲，而且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曹丕，仿若丝毫不怕他怒瞪或者发火。

　　曹丕的目色有一瞬的冷凝，而后又恢复如常，不徐不缓地再次开口：“司马公子说得确实没错。不过我冲弟那样的未必会积极拉拢朝臣。既得不到他的拉拢、帮扶，司马公子要怎么往上爬呢？就凭现下那些虚无缥缈的才名吗？如果司马公子自己不足够举足轻重，我也不是那么需要司马公子的辅佐。”

　　司马懿闻言，抿了抿唇，似乎因为曹丕说得颇有道理，没再出言反驳。他只静静地注视着曹丕，仿若在等曹丕继续往下说去。

　　曹丕却是慢悠悠地，又在喝了一口茶，才接着道：“我也并不想逼司马公子立刻就作出选择。我可以先同司马公子做朋友。既是朋友，往后司马公子在曹营有什么危难，我都会尽力相帮，也会对司马公亲之信之、委以重任。”

　　“公子就不怕我有负公子信任？”司马懿再次反问。

　　曹丕从容自适、对答如流，“无所谓了。我自信，也相信司马公子是个聪明人。是心甘情愿做个供驱策的臣属，还是要与未来主公情同手足，司马公子自己选。”

　　司马懿顿了顿，而后朗声大笑，“别的不说，丕公子这敢信任我的胆大还真是世之少有。我接受丕公子的好意，愿先与丕公子做朋友。不过丕公子也不要抱太大希望，毕竟到底要辅佐谁这种事不是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扭转的。”

　　曹丕欣然，“那也很好。如此我就等着与司马公子在我父麾下成为同僚了。”曹丕举杯，略略靠近司马懿面前，似乎要与他达成某种共识的碰杯。

　　司马懿真就拿着那茶盏和曹丕碰了一下，亲昵地说着：“丕公子倒也不必再如此见外。司马公子、司马公子地唤，折煞我了。臣下不才，表字仲达。”

　　“仲达兄。”曹丕笑唤。

　　司马懿这才饮尽杯中茶水，接着起身，重新将帽沿覆在发上，径直往门外走去，走到门边，他突然又回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想了想，眼下还是就需要丕公子的帮忙。我装风痹病的事，还是劳烦丕公子求求情，万一曹公就想借此事敲打敲打我，我怕是也不好受。劳烦公子告诉曹公，我既出仕，定尽心竭力为曹公效忠。”

　　曹丕忍俊不禁，平淡回答：“好说好说。”

　　司马懿走了，而阿芙还在望着司马懿离去的背影出神。她还从未了解过年轻的司马懿是什么样子，只在史书和名著中窥见过中老年的司马懿，与诸葛亮争锋相对、不相上下，最后甚至熬死了诸葛亮，一骑绝尘。

　　但是青年的司马懿，如今才二十多岁，不到三十的司马懿也是意气风发，但犹会为如何挣得功名利禄、解决眼的前危难而困惑、迷茫。

　　阿芙感慨良多地长长叹了口气，身旁曹丕阴阳怪气地骤然询问：“怎么，夫人又看上了？”

　　阿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