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赋》未栖

36、036 送骨簪

　　曹丕临走前，忘记了更改命令。是故，在曹丕返回的时候，乳母还是提前将曹叡抱走了。阿芙不明所以，乳母只能坦白地告知，公子有言，要单独与夫人说话。

　　阿芙莫可奈何，就坐在曹叡的床榻边，百无聊赖地替曹叡叠着小被子。

　　曹丕沐浴完，再过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轻便的靛蓝广袖深衣，他挺拔颀长的身形即使是穿很宽大的衣物也不会显得过于魁梧。

　　不过铠甲不同，虽不会让他显得魁梧，但也映衬得有几许高大。

　　阿芙坐在榻上，不徐不缓地抬眸望向曹丕，已是成熟的青年这一趟出征被风沙磨搓得皮肤有些粗糙，但显然只要养养，很快就会恢复。

　　不过，皮肤粗糙、黑了的曹丕少了些许清秀俊逸，更有几分男子汉的英武气概。阿芙瞧着，也挺赏心悦目，就当自己新换了一位夫婿便好。

　　阿芙不开口，只微笑着打量。曹丕笔直、端正地站着，单手背在身后，隔了好半晌，主动说道：“此次一役，父亲彻底平定了北方，也彻底剿灭了袁氏所有残存的兵力，袁尚和袁熙被辽东公孙康杀了。”

　　阿芙竟没想到，曹丕一张嘴就是要说这个。她都能揣测出曹丕的心理，想要试探自己是否还对袁熙念念不忘，因袁熙离世而伤心难过。

　　阿芙忍俊不禁地摇头，迟疑片刻，方才接话，“这是郭奉孝先生临终的遗计？”用《三国演义》的题名就叫作“郭嘉遗计定辽东”，不过在历史上也是真实存在的。

　　阿芙这一问完，曹丕的目色骤冷。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冷声询问：“所以，甄宓，你更难过的到底是郭奉孝的病逝，还是袁熙的被杀。又或者这二人的离去，都让你十分悲伤？”

　　阿芙被气得无语。

　　她实在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有多不懂得男女之间的分寸，与其他男子到底是做了什么亲近的举止，让曹丕从许多年前就开始如此坚定地认为自己水性杨花、三心二意。

　　阿芙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开口，没好气地骂道：“曹子桓，你有病吧。我要是因为他们的离去而悲伤，无论是为了谁，就算是都为了，看见你也不会表现得稀松平常。更何况，我早说过，我不记得袁熙了。”

　　“至于郭先生，我确实很惋惜他的离去。但那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对于历史先贤的敬仰。算了，我说这些，你也未必懂。我就是很可惜郭先生这么个人才罢了。别弄得好像是个男的，我就会喜欢。”

　　阿芙不满地翻了翻眼，恍然想起什么，又道：“退一万步再说，我不是答应过你，只要你很久以后不会杀我，我与你维持夫妻关系中，都会守身如玉？”

　　曹丕不太相信，当即反唇相讥，“可你也曾说过，袁熙早在我之前就碰过你。是他最先得到的你，你会对他没有情意？你还说过，我不珍惜你，外面有的是其他人珍惜你。甄宓，你还真是一会一套说辞。”

　　阿芙被气得只能不停地抚自己的前胸，为自己顺气，义正辞严地反驳：“那我有什么办法？早在我和你成亲，乃至是遇见你之前就已经嫁给袁熙。已经成亲的夫妇，在你们古代即使没有感情，多半也会有夫妻之实不是吗？反正，我早就不记得袁熙了，你爱信不信。我和袁熙有过夫妻之实的这事就摆在这里，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总之无从改变。现在袁熙死了，你才是最高兴的那个吧？”

　　“还有，我说外面有的是人珍惜我，这也没有问题啊。人皆好色，我长得好看，是故总能遇上几个垂涎我美色的。怎么，曹丕公子长得也不差，就没几个其他心仪你的女子吗？如果没有，那一定是因为你脾气太差，让人敬而远之。”

　　阿芙说完，也叠好了曹叡的被子，将方正的被子拿起来，撒气地甩在榻上，而后起身，越过曹丕，就是要往屋外走。

　　在她经过曹丕身边的时候，曹丕伸手将她拽了回来，面色不再是先前的那般冷漠、阴郁，换而有几分释然和无奈。

　　曹丕刚要张口，阿芙气极，又在噎他道：“怎么，公子还有什么指教吗？我就坦白与公子说了，公子若是对我不好，我也绝不会对公子好。等公子与我和离，或者危及我的性命，我为了自己的幸福和自保，也不会顾什么伦理道德，只管找外面看得上我的人，委身求全。”

　　曹丕被她这话又气了一下，复地恼怒道：“甄洛神我告诉过你，你想跟别人，绝不可能，我杀了你，也不会成全你。以及……”

　　曹丕的语气倏尔又缓和，猛地一拂衣袖，将藏在身后的那只手拿出来，手中有个什么细长的东西，塞进阿芙的掌心。然后，换而是他转身就走，“我以为我们各自冷静了这些年，你与我该化干戈为玉帛，就算你再讨厌我，现下有了叡儿，你也该乖顺些，没曾想，是我多虑了。”

　　曹丕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阿芙的眼前。

　　阿芙捏了捏掌心那细长、坚硬的东西，垂眸望去是一支白色的骨簪，骨簪上雕了写意的鸟雀，颇有古风，也很精致，只是不知道这骨簪是什么骨头做的。

　　但是，令阿芙哭笑不得的是，曹丕出征一趟，还给自己带了礼物？他虽然可恶，但也还算有心。

　　阿芙把玩着那骨簪，不慌不忙地也离开曹叡的寝居。

　　曹操与曹丕等人得胜归来，除了府中大操大办，为他们准备了接风宴以外，卞姝自己还在两三日后，特地做了一桌子菜，邀自己这房的一家子人前往相聚。

　　阿芙是临着落日西垂的时候，抱着曹叡准备过去的。但是，曹叡在阿芙怀中扭捏，期待满满地说着：“阿娘，我们等阿爹一起去吧。叡儿来的时候，看阿爹还在书房呢。”

　　阿芙不以为然，回答：“你阿爹在书房自然是有他自己的事，万一他忙起来不过去，我们等他做什么？叡儿乖，你和娘先一起走。”

　　“叡儿不要。”曹叡坚定不移地要从阿芙身上下来，阿芙无奈地撒了手，他又主动抓上阿芙的手，拉着阿芙就是要往书房的方向去。

　　阿芙故意坠着身子，让他拉不动自己。

　　曹叡回眸，委屈巴巴地冲着阿芙眨眼，说道：“阿娘，去嘛。叡儿想爹爹了，叡儿已经好久没有见到爹爹，爹爹回来也只见了叡儿一眼。”

　　曹叡说着，就仿若要哭。

　　阿芙哪里忍心。她与曹丕的关系再是不睦，也不愿让孩子打小缺了父爱。于是，只能莫可奈何地松了力道，任由曹叡小小的力量，把自己拽着到处走。

　　他们母子到书房门前，曹叡急切地撒开阿芙的手，小心翼翼地推门、探首进去，高兴地唤：“阿爹，阿娘说要去祖母那里用饭，你怎么还不走？阿爹，快走了，你和我与阿娘一道。”

　　屋内，正在翻阅文书的曹丕，闻言，抬眸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乖巧伶俐的小曹叡，先是和蔼地一笑。而后又越过曹叡，纵目望向屋外的阿芙，四目相对，阿芙一派落落大方，仿佛半点不记仇。曹丕故意冷淡地撇开眼，而后垂眸又笑。

　　他唇角弯弯地阖上手中的文书，将桌面大致收拾了一会，而后起身，捋了捋袖袂、衣角，这才大步流星地走出书房。

　　他牵着曹叡，去见屋外的阿芙。阿芙穿了一身浅雪青的深衣，映衬着整个人温婉、美艳，颇有神仙之概。

　　曹丕从阿芙的绣履一直往上，看到阿芙的发髻，在阿芙的发间寻找，找了半晌，没找到那支自己送她的骨簪。

　　曹丕的面色又冷了下来，他不满意地说道：“我送你的东西，你也不喜欢？”

　　曹丕边说着，边牵着曹叡往前走，看也不看阿芙一眼，叫阿芙觉得他多半又是莫名其妙地生气，想要忽略自己。

　　阿芙见怪不怪地回答：“簪子好看是好看，只是应当是骨牙一类做的，我又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骨牙，万一是人的，我可不敢戴。”

　　曹丕闻言，回眸惊讶地看她，而后颇为拿她没有办法地微微摇头，解释说：“那是北面苍狼的狼骨，柳城那里的风物，大军滞留柳城时，子建非拉着我去街市上，让我给你买的。”

　　“原来是子建让你买的？”阿芙念念有词，旋即扬唇一笑，说道，“还是要多谢你送了我那支骨簪。既然知道了它是什么做的，下次有机会，我会戴的。”

　　曹丕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话，但他也不知该如何补救，只能简单地略过，平静、冷漠地应着阿芙，“嗯。”

　　曹叡被曹丕牵着，抬眸看了看自己紧绷的阿爹，又回眸看了看稍落后自己与阿爹无奈的阿娘，霎时停住步子，不再往前，而是抻着手往后，要求道：“阿娘，牵。”

　　阿芙先不答应，“不是都有你阿爹牵了？”

　　曹叡蛮横，“叡儿不管，阿爹牵了，阿娘也要牵。叡儿要阿爹阿娘一起牵叡儿。”

　　阿芙没办法，只能上前与他们父子并肩，和曹丕一左一右地牵着曹叡往卞姝所在的主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