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与灰》山楂水

5、第 5 章

　　昨晚上给姜屹编故事，说着说着她自己就先睡着了，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姜屹像个小朋友似的窝在她怀里睡觉，书已经被他放到床头柜上。

　　那么大的身体蜷缩在她怀里，头枕在她手臂上，一整夜下来，她的手臂都有些发麻了。

　　她轻抬起他的头，抽出自己的手臂，稍稍活动手臂想让血液循环，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头，她当即停下动作，发现他似乎没有醒的迹象。

　　按照往常他早就睁开眼睛，看来是真的睡得很香了。

　　昨天姜屹说一个人在家无聊，她也意识到她不可能一直陪着他。

　　人生无常，如果她比他先离开这个世界，她最后也得送他去托养中心生活。与其以后她离开了，他一个人生活痛苦，不如现在就让他适应托养中心的生活。

　　她决定趁今天周末有空，带姜屹去残障托养中心试着生活一天。

　　托养中心有全托和日托两种。

　　日托是早上送去，晚上接回来，像幼儿园一样。

　　工作日她没时间送他去，所以往后只能在休息日的时候送他去托养中心适应了。

　　托养中心会帮助残障患者提升生活自理能力、手脑协调能力、社会适应能力、就业补助性能力、社会交往能力。

　　姜屹在生活自理能力和手脑协调能力是不需要再过多培养的，只需要提升适应能力、就业补助能力、交往能力。

　　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看，已经七点了。

　　托养中心离这里二十分钟，八点钟上班，晚上六点下班。

　　她拍了拍姜屹，姜屹皱了皱眉，拽住她的手不让她拍。

　　她无奈道：“现在要起床了喔，一会我们要出门的。”

　　“我还没睡够。”他不满地说，“我今天要抱着妹妹睡一整天。”

　　“嗯。”她也不劝他，“你可以睡一整天，但是我得起来了。”

　　她起身，却又被他拽回去。

　　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臂，细细的头发摩挲着她肌肤，一阵阵痒意传遍她全身，她不由抖了抖。

　　“妹妹再睡一会吧，我求求你了。”他撒着娇说道。

　　“不行。”看见自己手臂上起了很多小疙瘩，她把自己手臂抽出来，故作生气地说，“你也要起来了，不然我要生气了。”

　　姜屹怕叶知言真的生气不理他，不敢再睡下去，急忙爬起来，垂着脑袋，闷闷地说：“妹妹，你别生气，我已经起来了。”

　　她抬起他的脑袋，笑着看他，“如果你今天一整天都能好好听话，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他黯淡的眼神瞬间亮了，“真的吗？”

　　“嗯。”她点了点头，“我不骗你。”

　　他伸出小指，看着她，认真说道：“那我们拉钩，妹妹不许骗我，不然我也会生气的。”

　　她忽然有些心虚，不敢看他那双纯真的眼睛，伸出小指和他拉了钩，说道：“你今天只要不哭不闹，我绝不骗你。”

　　他给她咧了个大大的笑容，点头，“我不会哭不会闹的，妹妹放心吧。”

　　吃了早餐后，叶知言趁姜屹去换衣服的空隙，快速到储藏室拿了姜屹的残疾证、身份证、户口本塞到自己包里。

　　从储藏室出来走进房间，姜屹已经换好了衣服。

　　也许是心情好，这次他穿衣服到没有歪歪扭扭，扣子也都扣到正确的扣眼里了。

　　看见她进来，他指着床上的衣服，炫耀道：“妹妹，我已经帮你拿衣服出来了，你快点换上吧。”

　　那是一件浅白条纹的衬衫，还有一条牛仔裤。

　　他穿的也是浅白条纹的衬衫，下面穿的也是牛仔裤。

　　衬衫是在她大二那年，两家人一起去玩，肖舒买了送给他们的，一看就是情侣装。

　　赵椿当时笑得合不拢嘴，一直夸肖舒有眼光。

　　两位妈妈的心思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那个时候她还偷偷暼了一眼姜屹，想看看他喜不喜欢这件衣服，她发现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她没看出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后来看见他经常穿这件衬衫，她才知道他是喜欢这件衬衫的。

　　她回过神，看了看他，姜屹很少出门，昨天出门经历了别人异样的眼光，今天她打算开车送姜屹去托养中心。

　　一是不想让姜屹置身在路人的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中；二是万一姜屹闹脾气了，她可以拉他到车上哄哄，教别人看不见姜屹发脾气的样子。

　　在意外发生之前，姜屹家每个人都有一辆轿车。

　　给他凑医疗费治病的时候，她处置自家的房产和存款。但她并没有变卖掉他家的任何财产，她觉得自己也没有资格去处置。

　　姜屹家的那三辆轿车依旧停在他们家的车位上，她没有使用过。

　　从柜子上拿了姜屹的汽车钥匙，反锁门后，两人进了电梯。

　　姜屹伸手去按一楼的电梯键，同时间，叶知言按了负一楼。

　　“妹妹，你按错了。”姜屹当即纠正她，还不忘指着电梯上的按键，认真说道，“是你教我的，下来就按这个键，上去要按这个键。”

　　“我们今天要开车出门。”她指了指负一楼的电梯键，“汽车停在负一楼，所以要按这个键。”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盯着负一楼的按键看了好一会，似乎是在记它的位置，然后乖巧地说道：“我记住了。”

　　“妹妹会开车吗？”他忽然问道。

　　电梯门这时打开，他牵住她的手往外走。

　　“会，但是我不如你厉害。”她笑道，“我的车技是你教我开的。”

　　“我也会开车吗？”他有些不可置信，因为他连煮饭都煮不好，也不认识字，所以才惊讶自己会开车。

　　“嗯，你很早以前就会开车了。”她反手过来牵他，朝停车位走去，“我到了可以学车的年龄，你就开始教我开车，我考了驾照后，一直不敢上路，是你不厌其烦的鼓励我，耐心教导我的。”

　　他摇了摇头，颓败地说道：“妹妹，我不记得你说的事了，你的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抬起头，笑道：“也许有一天，你做梦的时候，可能就会想起来了，因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走到姜屹的车旁，她拿出汽车钥匙，按下解锁键，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推他坐上去。

　　姜屹环视车内的装饰，“妹妹，这是你的车吗？”

　　“嗯…不是我的，是你的车。”叶知言俯身给他系安全带，“你上大学后买的车，以前你经常开着它带我去玩。”

　　姜屹指出她话里的漏洞，“可是妹妹你都长大了，我还没有长大，为什么我可以开车带你去玩，你不是说只有大人才能开车吗？”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那我会开车了，是不是可以跟妹妹谈恋爱了？”

　　叶知言一怔，吞咽了下，继续手中的动作。

　　“卡塔”一声，安全带卡扣插入扣锁的声音。

　　她起身，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因为我刚刚说的是我梦里的事。在我的梦里，你不但会开车，还会很多事情。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做过很多有意义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啊。”他接受了叶知言的解释，随即他脸耷拉，“可是我都不做梦的，我也想跟妹妹做同样的梦。”

　　她坐到驾驶座，启动车后，朝他笑了笑，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会的，我相信你一定会梦见的，因为我已经梦见了。”

　　今天是周末，路上的车很多，龟速一样的前行。

　　姜屹心里很开心，因为叶知言已经连续两天带着他出门了，以前两三个月他才能出一次。

　　他频频看坐在驾驶座上开车的叶知言，想跟她说话，但叶知言说开车的时候不能说话，因为她会分心。

　　他只好望着车外不断后移的人和房子打发时间，只是车越往前开，他开始不安起来。

　　他嘴巴开开合合了半天，还是下定决心问道：“妹妹，我们今天要去哪里玩啊？”

　　叶知言瞧见前方‘托养中心’几个大字在前面了，下巴指了指前方，“看见前面那两头石狮子了吗？”

　　姜屹看见两头大大的石狮子蹲在前方，大嘴獠牙、凶神恶煞，点了点头，“看见了。”

　　叶知言打转方向盘，往托养中心的停车场拐进去，语气缓和，“我们今天去里面玩好吗？”

　　姜屹顿时警惕起来，石狮子身后的大门有人守着，那里一定是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他试探道：“妹妹也跟我一起进去玩，再一起出来吗？”

　　叶知言停好车，帮他解开安全带，“你在里面玩，我在外面玩。小孩子跟大人不在一个地方玩耍的。”

　　“不行！”他坚定地说，“不能跟妹妹在一个地方，我不去。”

　　“你是不是又耍小性子了？”叶知言知道没那么容易劝他，只能又威胁道，“如果你不去，我以后不理你了。”她知道这样不好，可她没有教育过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哄他。

　　闻言，姜屹瞬间耷拉着脑袋，委屈地说：“那妹妹什么时候来接我？”

　　叶知言一时没反应过来姜屹这句话是在试探她，回道：“晚上六点。”一说完话，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又解释道，“大人和小孩都可以在这里玩耍到六点的。也就是说，大人和小孩会在下午六点的时候，统一在大门口这里集合。”

　　姜屹知道叶知言骗他，可是她说如果他不进去，她就会不理他，他只好再次确定地问：“妹妹，下午六点，你真的会来接我吗？”

　　她顺了顺他脑袋上的头发，肯定地说：“嗯，会的，你在里面要乖乖的，知道吗？”忽然想起什么，她郑重其事道，“不能再叫我妹妹了，知道吗？”

　　姜屹撇嘴，看了她一眼，最后点了点头。

　　两人下了车，叶知言领着他进了托养中心。

　　到托养中心办公室办理了手续，一位阿姨便过来领着姜屹进去，阿姨姓徐。

　　姜屹一步九回头，“妹...”发现自己说错话了，立即改口，“你一定要来接我，不要忘记我还在这里喔。”

　　叶知言朝他挥手，笑道：“好。”

　　徐阿姨看见兄妹俩相处得真好，问姜屹：“那是你的妹妹吗？”

　　姜屹看了一眼眼前的阿姨，他不喜欢这个阿姨，于是假装听不见她的话，走自己的路。

　　徐阿姨在这里工作了很久，见惯了不理人的患者，她也没有生气，只当是姜屹不爱说话，以后让其他人多跟他说说话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