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同人)七夜十三天》萧茵

11、第七夜

　　0
　　D，不，段宇桥，睡了一天。直到太阳再次懒懒的落下都没有睁开眼睛。
　　韦祺祥坐在床边痴痴的望着，恍惚了心智。
　　他心中有一片湖水，一直干涸着，直至今日才有清亮的水源源注入，抚慰了长久以来的荒凉，浮躁。
　　被诱惑一般伸出手描画着D深邃的轮廓，韦祺祥唇边不自觉的露出笑容。
　　真的是百年之前的吸血鬼么？
　　为什么熟睡的时候还会露出这样纯真的面孔？
　　韦祺祥收回了手，默默地看着D突然睁开的漆黑的双眸。

　　“你的故事还没讲完。继续，好么？”
　　D缓缓地坐了起来，点头。

　　1
　　段宇桥的苏醒，带来的不仅仅是林尔奇的满心喜悦，还有其他三人的宽慰。
　　当听到那一声“尔奇”的时候，小刀清楚的看到王仁甫的脸上焕发出来的光芒，一扫之前的阴霾。而他自己脸上，不也是一片由衷的喜悦。
　　更不用形容许孟哲接到电话后一路狂飙的冲来，还撞坏小刀的门的事情了。
　　虽然觉得这欢乐的气氛有些莫名其妙，林尔奇却还是乐意接受王仁甫不知是抽风了还是别有意图的讨好。

　　“我觉得王仁甫变了好多。”林尔奇帮段宇桥垫高了枕头，好让他可以勉强坐起来，“觉得他好像一下子变成了我的朋友。”
　　轻轻舒了一口气，段宇桥点了点头，笑道：“是么，那样不是很好么？”
　　看到他笑，林尔奇也露出了笑容：“是啊，我也觉得很好。”
　　他伸出手，轻轻的磨蹭着宇桥的脸颊，满脸的不确信还有怀疑。
　　“你干什么？”段宇桥觉得有些痒，不由得歪头看着他，满脸疑惑。
　　“没什么……”有些尴尬，林尔奇讪讪地收回了手，抿了抿嘴巴。
　　十分奇怪，段宇桥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看啊，他是想确认一下你是真的还是假的。”王仁甫轻快的声音自外面响起，随着声音的到来，人也跟着走了进来。
　　他出人意料的穿着居家的围裙，加上可爱的露出尖牙的笑容，一时间无法让人将他和那个鬼见愁的王仁甫联系起来。
　　“我来送吃的东西。”王仁甫手上端着盘子，上面是刚刚烤好的小饼干，散发着纯纯的香味，“我是偷偷拿过来给你们的，不然等一下小刀和许孟哲一定会过来抢。王仁甫大厨亲手做的哦。”他小声说道，对着段宇桥眨了眨眼睛，揉乱了他的头发。
　　“谢，谢谢。”觉得这一切实在是有些诡异，段宇桥结结巴巴的说道。林尔奇则是惊骇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什么表情啊。”王仁甫皱起了眉头，“很少有人能尝到我的手艺啊，你们还这样子，怕中毒啊。”
　　转眼间，门又开了。
　　刚睡醒的小刀摇摇晃晃的走过来搭上了王仁甫的肩膀，不住的抽着鼻子，迷迷糊糊地说道：“我闻到香味了。王仁甫你好偏心啊，都不给我吃……”他一边说着一边抓起一大把饼干塞到了嘴巴里面，塞得脸颊都鼓鼓的，像个小孩子。
　　王仁甫惨叫：“彭小刀你小孩哦，居然和段宇桥抢吃的，你要吃我再做给你啦。”
　　闻言林尔奇和段宇桥面面相觑。
　　呃？
　　居然和段宇桥抢吃的。这是说段宇桥很像小孩子么？？
　　这个卧室就算再大，放了一张大床，两个安静的人，再加上两个吵吵闹闹的人，一时间变得拥挤了起来。
　　可是，很快的，这个卧室又变得更加拥挤了。
　　因为从王仁甫办公室跑过来的许孟哲也闻着香味来到了这边，随即加入了饼干争夺战。
　　林尔奇愣愣地看着那三个人吵闹着，无奈的说道：“那个，仁甫……那个饼干……”
　　转眼间他手上就塞了一把饼干，王仁甫吐了吐舌头，说道：“还好我有藏……”他还没说完，就被另外两只推着下楼，要求再烘一炉。
　　房间突然寂静了好多。
　　段宇桥看着林尔奇错愕的脸，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觉得仁甫好开心。”他说，“我在他那里住了那么久，第一次看到他真正开心的样子。”
　　林尔奇看了他一眼，拿着自己手上的饼干仔细观察，皱眉道：“你觉得这饼干能吃么？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把王仁甫和恶作剧联系在一起。”
　　段宇桥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说：“其实，我也没见过他进厨房……”
　　两个年轻的家伙打了一个寒战。

　　王仁甫一边漫不经心地搅着面粉，一边问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找东西吃的许孟哲：“最近事情不多吧？”
　　“还好啊。过几天元老会要来人视察。”许孟哲塞了一嘴吃的，含糊不清的说，“最近闲的很，所以我才敢跑过来啊。倒是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淡淡地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王仁甫停了手，望着天花板。
　　“我不想回去了，督察给你当，好不好？”他说道，神色中有难得的认真。
　　“你开什么玩笑。”许孟哲笑道，“你没玩够，我继续代班啊。”
　　“我很认真。我累了。”王仁甫正色说道，“我不想干了。”
　　许孟哲望着他的脸严肃了起来。
　　他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该认真的事情，王仁甫从来不拿出来开玩笑。
　　他现在会这么说，也一定是想了好久才说出来。
　　“你是因为乌鸦的事情对元老会失望了么？”许孟哲沉声说道。
　　“有点……唔！”王仁甫正说着，许孟哲又快又狠的一拳就打在了他的脸上。
　　踉跄了几步，王仁甫诧异地看着许孟哲。
　　“难道，我们的梦想，是为了元老会而完成么？”许孟哲瞪着他，狠狠地说道，“我不是你，我也不是孙协志，我更不是王绍伟。我没办法想得像你们那么多。你和孙协志总是教我，说为了一个梦想，拼上自己的性命，赌一口气也要实现。我一直站在你们身后看着你们。可是，你和孙协志，你们两个人，对了还要加上王绍伟。你们三个人，真的是全心全意的在为我们的梦想打拼么？”
　　王仁甫愣着，看着眼前超越了百年仍然怀着赤子之心的少年。
　　“我理解王绍伟，他是为了协志，为了协志的梦想。我也理解协志，杀死自己最爱的人那种罪恶感，无人可以承受。可是王仁甫，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许孟哲抓住了王仁甫的肩膀，声色俱厉，“你不过是因为长久以来一直坚持的信仰动摇了，就连我们最初的梦想都要放弃！你是王仁甫啊，你不是别人，你是王仁甫啊。如果连你都动摇了，其他人该怎么办。”

　　望着他，王仁甫伸出满是面粉的手，捏了捏许孟哲脸颊，笑：“我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你教训。”
　　“我知道我这些想法很幼稚。”许孟哲垂下了头，轻声说道，“我说了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就是想让你留下来。仁甫，如果连你都走了，小刀离得那么远。我一个人怎么撑得下来。孙协志在的时候，有我们陪他。而你有我陪着。如果你走了，谁来陪我？”
　　王仁甫弯了嘴角，轻轻地揉着许孟哲的短发，像一个大哥哥对待自己的弟弟一般：“我开玩笑的，你怎么就给当真了？”他揉了揉眼睛，揉了自己一脸面粉，小丑一样滑稽可爱，“我不过是累了，过几天就回去了。”
　　许孟哲看着他的笑脸，一时间有些尴尬，连忙说道：“你怎么想起来给段宇桥做饼干啦？”
　　王仁甫将奶油，打好的鸡蛋一样样加进去，微笑：“他们快走啦，当然要趁着还能对他好的时候多对他好一点。将来想起我来的时候，也不至于都是坏印象。”
　　许孟哲愣愣地看着他，问道：“他们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总之，离我越远越好。”王仁甫凌乱的发遮去了哀伤的眼，“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见的那么远。那样对于他们来说不是比较安全么？”
　　“可是，可是……”许孟哲看着他鼻尖发酸，“……可是，你最大的愿望不是我们五个人永远在一起么？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机会，你却要放过……”

　　王仁甫歪头看着他，微笑。
　　“其实，孙协志的愿望也是我们五个人能一直在一起，可是有一段时间我知道，他的愿望是能和王绍伟一起走，走得越远越好。”
　　“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的愿望是会变的。”王仁甫叹了口气，笑道，“我们五个太厉害，要想开开心心的生活在一起似乎不大可能，那退一步好了，让我们五个人都好好的活着，能幸福几个就幸福几个。这样的愿望，不过分吧？”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近耳语。
　　“他们两个，受过了太多苦，就让他们两个走吧。反正这里有我们……”
　　“可是仁甫你自己……”
　　“我？我很开心啊。”王仁甫的笑容灿若阳光，“虽然我也是陷入了一个怪圈，但是每次我都有心理准备，不用像他们那样担心。我是不是很坏，把坏事都往他们身上推。”
　　许孟哲抹了眼睛，陪他笑。
　　“你是我见过最邪恶的家伙，真的。”
　　王仁甫露了两颗尖牙，笑得邪恶又可爱。
　　“谢谢夸奖。”

　　2
　　又是几天过去，段宇桥已经可以自己慢慢的下床，走下楼和大家一起吃饭。
　　他突然爱上了这样的感觉。
　　看着那三个人说笑，自己和尔奇就算只是坐着不说话，也觉得有一种温暖在心中脉脉流动，好像他们五个人，就应该这样，就应该这样在一起。
　　浑然天成的默契。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段宇桥身上的锐气早已经被磨得七七八八，再微笑，只是一片温和，像极了当初的孙协志。
　　可是他知道，倘若没有林尔奇，自己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这样温和的笑容。
　　用王仁甫的话说，那是一个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冒着傻气的男人的笑。

　　是，怎么能不幸福呢？
　　他会在尔奇坐在床边看书的时候故意对着他的耳朵吹气，看着他的耳朵慢慢变红，然后恼羞成怒的作势要掐自己。
　　他会故意一副花花公子的样子逗尔奇，看着他脸红，前言不搭后语。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公子哥儿的时候，满心的幸福满足，多余的精力都想用在捣乱和恶作剧上面。
　　他不懂那些吸血鬼势力间的斗争，他也不懂那些恩怨情仇。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终于在这个世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林尔奇捧了书坐在段宇桥床边静静地看，却是连半个字都没有看入眼中。让他心神不宁的罪魁祸首正撑着手肘扬了淡淡地笑看着他，看得林尔奇先生终于明白了何为心猿意马。
　　“尔奇，仁甫好像正在策划着要我们离开这里哦。”段宇桥抿了唇，笑嘻嘻地说，却说出了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
　　“啊，是啊。”索性放下了书，林尔奇讪讪地说，“你想去哪里？”
　　“去法国，好不好？”段宇桥干脆坐了起来，眼睛闪闪发亮，“我们可以去做很多事情，可以去塞纳河边，然后……”
　　林尔奇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轻声说道：“好，我们去法国。”
　　段宇桥黑亮的眉眼在他手掌覆盖出的阴影下流出淡淡的光，令看着的人一时间恍惚了神志。
　　“尔奇，你怎么了。”段宇桥柔声说道，“你看起来很不安。”
　　“没有，”林尔奇微笑，温柔了琥珀色的眼眸，似有水光流动，“只是觉得，有种很不确定的感觉。”
　　出乎他的意料，段宇桥跪在床上，垂头，低低地落下吻。他的唇带着微些鲜血的味道，甜甜咸咸。林尔奇先是睁大了眼睛，看着段宇桥在自己眼前不住闪动的睫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段宇桥却是突然睁开了眼，微微拉开了距离，看着林尔奇失措的神情微微一笑，再次缠绵。
　　这一次终于有了真实的感觉，一直恍惚的人伸出手，将段宇桥抱住，紧紧地，好像下一秒就会失去一般。

　　“宇桥……给我个机会……”他沙哑着嗓子说道，“给我一个原谅自己的机会。”
　　段宇桥伏在他的肩膀上，扬了眉，笑道：“怎么给？你不如把自己整个人卖给我好了。论斤论两，我还要看看成色好不好。”
　　被他逗得笑出声来，林尔奇失笑道：“那你看看我是几斤几两，成色怎样。”
　　段宇桥竟然真的撑起了身子，看着林尔奇上下打量，摩梭着下巴做思考状。
　　“比我重，肤质不好，气色却不错，勉强可以算得上中上之作。暂且算你十年一两。”
　　“什么意思。”大概是真的年纪差太多有了代沟，林尔奇听得一头雾水满心疑惑，完全跟不上段宇桥跳跃的思路。
　　段宇桥眯了眼笑得宛如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你总有七十公斤，一百四十斤，一千四百两，再乘以十就是一万四千年。其实我不贪心，你陪我一辈子就好，用不着这么多年。”
　　听了他的解释，林尔奇只觉得哭笑不得。
　　“这么说，我是把自己卖给你了。”他浅浅叹气，却只叹出了幸福。他伸出手去摩挲着段宇桥的脸颊，然后看着那个霸道又爱胡闹的孩子猫一样的趴下，窝在自己的手臂之中眨着眼睛。
　　“怎么是卖。”段宇桥却突然叹气，“分明是我把自己倒贴给你。”
　　“那你是世界上最失败的买家。”林尔奇难得跟上他的思路，笑着说道。
　　段宇桥咧嘴，不甘示弱的说：“你是世界上最滞销的产品，只有我这个失败的买家要你。”
　　说完，两个人笑成一团。

　　王仁甫耍赖一样的赖在小刀家里不肯走，后者倒也宠着他，任凭他在自己家里胡来。段宇桥和林尔奇自然是宝贝，唯一苦了的人只有许孟哲。这上上下下他能指使着去干活的也只有他自己。
　　不过就算窝在办公室里面将键盘敲得噼里啪啦直响，许孟哲回到小刀那里，却还是得做出一副开心地模样。

　　许孟哲跟在梵蒂冈使者的身后，毕恭毕敬。
　　“亚洲地区在王仁甫手下果然相当不错。”使者戴着面具，冰冷的声音渗透出来，“不过，听说你们五个人又在一起了？”
　　心中一动，许孟哲连忙说道：“是，不过段宇桥重伤在身，还不能剧烈活动。林尔奇只等着他伤好，就带他走。”
　　“走？去哪里？”使者冷笑着问道。
　　“会离我们很远。”许孟哲答。
　　使者轻笑，塞了一张纸在许孟哲手中。
　　“帮我向段宇桥带好，嘱咐他要好好养伤。身为孙协志的转世，本身必然不同凡响。元老会的诸位元老都对他抱着很大的期望。等他伤好，想必就可以担当重任，为你和王仁甫分担些什么东西了。”
　　敏锐的察觉到他话中的漏洞，许孟哲试探着问道：“那，林尔奇？”
　　“他？你劝他好自为之。是说王仁甫也该杀，居然知情不报……”
　　使者意味深长的看了许孟哲一眼，转身离开，丢下了一句冷冷地话：“不劳多送。”
　　许孟哲也不打算送他。
　　他急切的摊开那张纸，细细的看，看过之后却之觉得五雷轰顶。
　　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空了，许孟哲瘫倒在椅子上，想流泪，却已经没有泪可以流。
　　他就那样坐着，一直坐着。
　　好像只要自己不说，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许久，他终于有了动作。
　　他拿出手机，拨了王仁甫号码。
　　“喂……我孟哲……”

　　段宇桥的房门是被王仁甫大力推开的。
　　林尔奇正看着刚刚睡着的段宇桥发呆，看到王仁甫凶神恶煞的冲进来，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顾不上段宇桥，王仁甫一把抓住了林尔奇的手，沉声说道：“你跟我来。”
　　虽然一头雾水，林尔奇却还是听话的跟在他身后，走进了书房。

　　“你坦白跟我说，段宇桥是怎么变成吸血鬼的？”王仁甫看着林尔奇，一字一句的说道。
　　林尔奇先是一愣，然后颓然地闭上了眼睛。
　　“我就知道……他们会知道这一切……”他叹息着说道，却听得王仁甫心头发凉。
　　“果然……果然是这样……我就知道，从一开始我就在怀疑！”王仁甫抓住了林尔奇的领子，声嘶力竭的吼，“你是笨蛋是不是，你明知道这是孙协志定下的规矩，杀了人类是要偿命的，你却还是做了，对不对？”
　　“对……是我。”林尔奇垂着头，任凭王仁甫摇晃着自己的身体，“是我杀了段宇桥，然后又将他变成吸血鬼。”
　　他抬眼，望着王仁甫，没有丝毫后悔的表情，
　　“你到底在想什么！”王仁甫吼道，“你为什么……你不是跟踪了他五年，怎么就突然忍不住了！”
　　林尔奇畏缩了一下，轻声说道：“我觉得他不开心……你不知道，他是个多么骄傲的孩子。可是他却不是他父亲的儿子。你知道，对于他那么骄傲的人来说，这有多痛苦。他要留在段家，因为他父亲这样要求。可是看着他父亲亲生的儿子叫原本属于他的父亲‘爸爸’，那是一件多痛苦的事情。他在段家是一个孤儿……”王仁甫狠狠地一巴掌打断了他的话。
　　“鬼话连篇。不要给你幼稚的举动罩上好听的理由！”王仁甫吼道，“你……林尔奇你怎么这么自私，从头到尾，你问过段宇桥的想法没有？段宇桥因为这些痛苦诚然很幼稚，但是你的举动是不是更加幼稚！”
　　“我试图保护他，从一开始就给他我想给他的一切。”林尔奇眼眶泛红，嘶声吼道，“可是，我走了不少弯路，不过现在总算让我找到了……”
　　王仁甫咬牙看着他，丧气的瘫在沙发上。
　　“傻瓜，”他虚弱地说，“那是他吃了多少苦才换来的成熟才磨合出了你和他之间契合的相处模式。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傻瓜！元老会已经知道了你的事情，你马上要上法庭了，林尔奇！你就算再想对他好也来不及了！”
　　他吼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然后闭上了眼睛，牙齿咬得紧紧的。
　　林尔奇垂头，微微的笑。
　　“我……至少还感受过爱的味道，没关系了。”
　　他大概是真的自私，自私到无以复加。
　　又是狠狠的一巴掌。
　　“那你想过段宇桥没有？”王仁甫嘶声说道，“你这个自私鬼。”
　　“他……”提到段宇桥，林尔奇的脸色惨惨的白，“……他一定会很死我。”
　　王仁甫缓缓地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会用我的全力，保护你们两个，就当是我欠王绍伟的。”
　　林尔奇望着他，眼中渐渐放出光来，仿佛那一刻，王仁甫就是他的神。
　　全心全意尊敬的神。

　　3
　　小刀，许孟哲，王仁甫和林尔奇四人在书房里面。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段宇桥自己站出来说，他是自愿的。”小刀早已经将吸血鬼世界的法律研究透彻，“那样法庭就没有理由判你的罪。”
　　林尔奇失落的笑，说：“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许孟哲反驳道，“他也爱你，你觉得他会愿意失去你么？”
　　“我……”
　　“为什么不试一下，”王仁甫说道，“我就赌，赌段宇桥不舍得林尔奇去死。”
　　“可是我不想让他恨我。”林尔奇迟疑着说，“我不希望……”
　　王仁甫按住了他的肩膀，声音中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但是，如果你死了，就再也没有人会这样去爱他了。”

　　林尔奇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同意将这一切告诉段宇桥。
　　由小刀出面，向段宇桥解释这一切。
　　王仁甫和许孟哲陪着林尔奇，忐忑的在客厅里面等。
　　不安的搅动着自己的双手，林尔奇不时的张望着安静得有些异样的卧室，手心中竟然全是冷汗。
　　“你放心，小刀说服人的能力是一流的。”许孟哲看不过他一脸颓然的样子，安慰道。
　　这时，卧室的门缓缓地开了。
　　段宇桥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身后跟着脸色灰败的小刀。
　　客厅的三人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看着段宇桥。

　　走到林尔奇面前，段宇桥仰头看着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的他，一字一句的说：“我不要听他说，我要听你解释。”
　　林尔奇叹气，闭上眼睛，许久之后才缓缓的睁开，温柔地看着段宇桥。
　　“那一天，你从家里出来，我就跟在你的身后。等你上了高速公路飚车的时候，要制造车祸就很容易……”
　　“那电视上说的那个杀人凶手是怎么回事？”
　　林尔奇苦笑。
　　“宇桥，你对段家太重要，如果找不到一个杀人凶手来抵罪，你让段家去拿谁陪大众一个段宇桥？那个家伙……不过是个替罪羊罢了……”
　　段宇桥的身体有微些的颤抖，却还是沉声问道：“可是你说你不是……”
　　“我在骗你。”
　　“可是，你说你看了五年，却都没有作出那种事情……”段宇桥咬牙说道，看着林尔奇，脸色惨白。
　　林尔奇抓住了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神温柔如初，在段宇桥看来却异常残忍：“我以为……你不快乐，所以……”
　　一记又狠又快的拳头打在了林尔奇脸上。

　　段宇桥全身颤抖地看着林尔奇，一把抽出了自己身上的剑，狠狠地劈去。
　　王仁甫眼疾手快的一挡，震得段宇桥后退了几步，跌倒在小刀怀中。
　　胸口的疼痛几乎要让人晕厥，段宇桥却强忍着晕眩低声吼道：“林尔奇，你这个杀人凶手！”
　　他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簌簌落下，落在白色睡衣上面，一滴滴盛开的梅花，也落在了林尔奇心中。
　　许孟哲伸手，想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却被他一把挥开。
　　推开了想扶着自己的小刀，段宇桥一步一步的向林尔奇逼近，扯了他的衣领怒吼：“你以为你是谁，可以毁掉我的生活，给我我并不想要的一切。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单纯幼稚到……残忍的地步！”
　　他近乎疯狂的摇晃着林尔奇，后者却没有丝毫的抵抗，只是哀伤的看着段宇桥，垂头。

　　段宇桥快要疯掉了。
　　他不明白，明明幸福都已经在自己手中了，为什么还是会破碎。
　　是不是捏得太紧了，所以才被自己捏碎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终于累了。他的身体原本也没有恢复到当初的状态。
　　颓然的放下了手臂，他转身，一步一步的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王仁甫想过来扶，被他推开。
　　许孟哲想说些什么，却又吞回了肚子里面。
　　小刀看着他从自己面前摇摇晃晃的走过，别开了头。
　　段宇桥此时此刻最需要的不是他们的安慰，而是一个人的冷静。
　　然后，他看着段宇桥上了三级台阶，大力甩上了门。
　　客厅里面的四人面面相觑，笑容苦涩。

　　蜷缩在大床的一角，段宇桥将自己的头紧紧的埋在膝盖上。只有这样的动作才是安全的，毫无破绽的。
　　段宇桥还记得，自己以前最喜欢大剌剌的倒在床上，伸开四肢，毫无顾忌。
　　可是现在，唯有这种方式，才能让他静下心好好的思考。
　　怎么可能静下心？
　　歇斯底里的扯着自己的头发，咬着自己的手背强忍着流泪的欲望的段宇桥，怎么可能静下心来？
　　被自己最爱的人杀死的，并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夺走自己一切的，也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信誓旦旦要把全世界的幸福都给自己的林尔奇。
　　齿尖感受着血液的流动，那是他自己的血，个中掺杂着林尔奇的。

　　你他妈的别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娘们一样缩在这里。

　　段宇桥听见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吼。

　　现在只有两个选择，爱，或者恨。
　　你是要爱，还是要恨？

　　房门被人轻轻打开，是坐卧不安的小刀。
　　段宇桥抬眼淡淡地看着一脸惊慌的把自己的手从自己的牙下解救出来的人，唇边的笑容诡异。
　　“你在干什么。”小刀皱眉看着他身上被血染了大半的红，顺带染了大半的床单，只觉得眼前的小孩不可理喻，“你这样流血，就算是吸血鬼也会变得虚弱。”
　　“我需要清醒。”段宇桥哑着嗓子说道。
　　“我看你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清醒。”原始的五人都是牙尖嘴利的家伙，小刀也不例外，“我现在应该把你打晕好好的冷静一下。”
　　他说到做到，段宇桥反应过来他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小刀冰冷的手已经落在他颈后，力道恰好，位置完美。

　　段宇桥再睁眼，已经是两天以后的傍晚。
　　王仁甫垂头看着他，满脸困倦。
　　“你终于醒了，我一直在等你醒。”他说，“没有时间了，再过两天，就要进行审判，你真的不肯放过尔奇？”
　　段宇桥咬牙，瞪大了眼睛，冷笑着看着天花板，说道：“你觉得呢？”
　　“段宇桥！”王仁甫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提高了声音，“你难道是冷血的，一点感情都没有。林尔奇对你怎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可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
　　缓缓地闭了眼，又缓缓地睁开，段宇桥冷冷回道：“如果他没有杀我，也就不用付出这么多！”
　　王仁甫咬着牙，恨恨地看着眼前的人，却又无奈。
　　他句句是真。他有太多的理由可以恨林尔奇。
　　即使林尔奇对他再好，也抵不过他亲手将他置于死地的仇恨。
　　所有的真心，都因为这件事情罩上了一层谎言的面纱。
　　可是，倘若没有这件事情，段宇桥又怎会认得林尔奇？
　　这样的矛盾走到现在，陷入了一个死结，再也无法打开。

　　“我一直很希望，孙协志和王绍伟能幸福。”王仁甫放开了手，垂着头说道，“就像我一直希望，我们五个人能一直在一起一样。可是……”
　　他唇边的笑容带着苦涩的弧度。
　　“后来，他们说，你们五个在一起太可怕，分开吧。我就想，好啊，如果不在一起也没什么关系。大家都能好好的活着就好了。这样，也算是另外一种幸福……”
　　“你想说什么？”段宇桥扬了眉，神色冷漠。
　　抬头望着他，王仁甫柔声说道：“宇桥，你要知道，很多东西只有在失去之后才会知道珍惜。你可以恨林尔奇，那你离他远远的，再也不要见到他，这总比将事情做得那么绝要好，对不对？而且，比起死来说，你的冷漠对于尔奇应该更难过吧？”
　　缓缓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段宇桥冷眼看着王仁甫，唇边扬起一丝恶毒的嘲讽的笑意。
　　“王仁甫，你这话里面，有多少是为了弥补你对林尔奇的愧疚而说的？”他笑着，神色间却有着异样的凄厉，“我一直以为你知道，没想到你和林尔奇一样，都只是将你觉得好的东西强加在我身上。”
　　他一把扯住了王仁甫的衣领，恨恨地看着他，幽黑的眸子中是赤裸裸的愤怒。

　　“从头到尾，你们有谁想过我的感受？我被林尔奇当成替代品，被你当成棋子用，无所谓了，这大概就是我的价值。但是你们不能连我的感情都要控制吧？不能你希望我开心就开心，你希望我痛苦就痛苦吧！”
　　王仁甫愣愣地看着他，喃喃的说：“他告诉你是我在利用你？”
　　“你以为，我是傻瓜？”段宇桥松了手，淡淡地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别有用意？我只不过不知道，你是想让林尔奇也一起死。我一直以为你会来救他。”
　　“那你为什么……”
　　伤感的笑，段宇桥拨开了自己眼前的长发，看着王仁甫。
　　“这，难道不是我唯一的价值么？要不然，我还有什么存在意义呢？”
　　“你在胡说些什么！”王仁甫又是难过又是心疼的吼道，“你不是一直努力的想让所有人都认同你么？作为段宇桥，而不是孙协志。为什么现在又自暴自弃！”
　　“我努力了，可是你们认同么？”段宇桥淡淡地问，连眼波都是淡淡的，“你心中，难道就没有那么一点的嘲笑：这个家伙真是不自量力，还想取代协志在我心中的地位。”
　　“宇桥……”
　　“行了。”段宇桥烦躁的倒在床上，随手抓起了一张报纸盖在脸上，毫不客气的说道，“我会好好想的。给我一点时间，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扮演乖宝宝的游戏结束了。”
　　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无用，王仁甫沉默地退了出去，关好了门。

　　段宇桥听着他关了门，睁大了眼睛，茫茫然地看着盖在头上的报纸。
　　这就叫做命运么？
　　当历经了千辛万苦之后，好不容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却发现他与自己之间相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叶优理是如此，林尔奇，也是如此。
　　每每当他以为幸福已经近在咫尺的时候，命运都会和他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有些东西，真的是可以忘记的么？
　　比如说，叶优理的父亲害死了自己的父母，比如说林尔奇害自己失去了一切。
　　有谁可以这样大度，宽容，并且遗忘？
　　他躺在床上，瞪着眼前报纸上的文字，却一个字都看不到脑子里面。
　　谁能来告诉他，究竟该怎么办？

　　4
　　看着王仁甫垂头丧气的走下楼来，林尔奇心知段宇桥一定没有妥协，暗中叹了口气。
　　“没关系的，仁甫。”他语气柔和的安慰着那个沮丧的人，“反正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本来就应该承担的，不是么？”
　　他越温柔，却越残忍。
　　“你在胡说什么。”王仁甫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以为他是针对你？他是针对我们五个人好不好！他是想方设法都不想让我们五个人在一起！”
　　听到他的鬼吼鬼叫，小刀从书房里面走出来，默默地来到王仁甫身边。
　　“仁甫，你冷静一点，好不好？”他轻声说道。
　　“你叫我怎么冷静！从王绍伟那个时候就开始了，不是么？”王仁甫已经快哭了出来，“我不明白，我都已经放弃了五个人在一起的愿望，他们却连我们五个人一起活在这世界上的权利都不给我们。那我们做的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干脆一把火烧了元老会算了！”
　　“仁甫，这些话在我们面前说说就好了。”小刀仍然是一脸冷静，却藏不住眸子深处的悲伤，“这些事情我们都知道，可是……”
　　“没有可是！”王仁甫声嘶力竭地吼道，“我受够了！拥有强大的力量，却连自己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这种事情我受够了！”
　　愣愣地看着王仁甫，林尔奇只觉得心中有一丝温暖，缓缓的蔓延至全身。
　　“仁甫，我很谢谢你的好意。”他轻声说道，“可是，为了我，不值得。”
　　“什么为了你！”王仁甫恶声恶气地说，“我是为了我自己。你少在哪边自作多情。”

　　小刀无奈的笑，不经意间对上林尔奇同样无奈的眼神。
　　真是一个，嘴硬的家伙。
　　两人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知道王仁甫的好，他们四个人也是心知肚明。

　　那一瞬间，小刀又找到了王绍伟还在时候的感觉。只可惜，这种美好的时光太短暂。
　　大门突然被推开，许孟哲气喘吁吁的床了进来，惊恐地看着站在客厅的三人。
　　“段宇桥看了今天的报纸没有？”他哑着嗓子问道，依次看过林尔奇王仁甫和小刀，手上还握着已经皱成一团的报纸。
　　小刀疑惑的摇头，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颤颤地将手中的报纸递到三人眼下，许孟哲嘶声回答：“段宇桥他爸，死了。”
　　“那又怎样……”王仁甫皱眉说道，林尔奇却脸色煞白。
　　他急急忙忙的翻遍了自己所有的口袋，最后拿出来一团已经被洗衣机搅烂了的纸。
　　那是段英崎拜托他交给段宇桥的信。
　　一下子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竟然忘得一干二净。
　　听到了那个消息，林尔奇终于知道了信上写着什么。
　　一定是说，宇桥，爸爸病重，请你无论如何都要回来一趟。
　　天……
　　他正想跟王仁甫说自己小小的疏忽，就看到段宇桥脸色惨白的从楼上冲了下来。
　　“让我去参加看看他葬礼，求你。”他一把拉住了王仁甫的衣服，颤声说道，“让我去……我知道这是一个很任性的请求，但是如果是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他们是为了我才把葬礼改在晚上的，一定是这样。”
　　王仁甫错愕地看着他超乎预料的悲伤，讪讪地说道：“我……我不能。所有人都知道你已经死了，如果你再出现，那会造成极大的混乱。”
　　“我不用段宇桥的身份出现！我不会让任何人发现我！”段宇桥激动地说道，“让我去，好不好……”

　　他说着，不由得眼眶泛红。
　　如果说，这世界上他还有什么牵挂，也只剩下这个不是亲生的父亲。
　　心中的一切，在他面前都要让路。
　　信仰，梦想，安全……

　　“都没有人告诉我……”段宇桥咬紧了下唇，带着哭音说道，懊恼地坐在沙发上揉乱了自己的头发，“……我那天看到英崎为什么要逃，他一定是要来告诉我爸的事情，结果我却没有听到……”
　　他已经褪去了仇恨的面具，只剩下失去父亲的孩子的单纯的悲伤。
　　林尔奇踌躇了半晌，迟疑地看着段宇桥。
　　他想对他说，英崎有留下一封信，可是如果说了，段宇桥一定会更加恨他。
　　王仁甫看了看段宇桥，又看了看林尔奇，咬牙说道：“好吧，让林尔奇带你去，好么？”
　　段宇桥抬头，惊喜地看着他，却在听到林尔奇的名字之后神情阴晴不定。
　　“为什么。”段宇桥冷冷说道，“为什么偏偏是他，你的用心会不会太明显。”
　　王仁甫冷哼。
　　“段宇桥，你不要因为我对你好就无法无天，不管怎么说，我都是督察，你要尊敬我的决定。要么，林尔奇带你去，要么你就好好在这里呆着。”
　　听着他明显威胁的话，段宇桥看了看林尔奇，抿紧了嘴巴，终于点了点头。
　　看着那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出去，许孟哲摇头叹道：“仁甫，你总是喜欢当恶人。”
　　“恶人总要有人当。”王仁甫神色间的疲倦清晰可见，“只不过我比较适合这个角色。”
　　“你就算希望林尔奇能用自己的温柔去感化段宇桥，也要想想段宇桥吃不吃这套。”小刀冷冷说道，“那小子，冲动鲁莽外加激动起来做事不经过大脑。搞不好在他爹的葬礼上一受刺激，转身就把林尔奇给废了也说不定。”
　　王仁甫转头，笑容中自信非常。
　　“他不会，宇桥是个好孩子，他没真正有意图的去杀过一个人。他得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下得了决心。”

　　此时是傍晚，星子不多。弯弯的弦月恰似一张拉满的弓，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林尔奇沉默的将自己的机车推出来，望着站得远远的段宇桥。
　　“你就是用这辆车造成车祸的么？”段宇桥不胜厌恶的讽刺道，“在高速公路上，毫不犹豫的撞向我？”
　　眼中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林尔奇勉强的笑，没有搭话。
　　他知道自己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
　　在段宇桥不胜愤怒的眼睛面前，他无所遁形。
　　板着一张脸，段宇桥跨坐在机车后座，突然淡淡地叹了口气。
　　“其实，你也会受伤，对不对？”他突然这样说道，“我有气囊保护，都伤成了那个样子，你也会受伤，是不是。”
　　被他突如其来的感慨弄昏了头脑，林尔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是……”他轻声叹道，“脊梁骨粉碎，好不容易爬回家后，躺了两天才痊愈。”
　　“所以，你才在第三天才把我带走。”段宇桥柔声说道。
　　林尔奇点头。
　　“那你应该换一个更好的方法。”段宇桥揽过了他的脖子，笑容温柔，“你大可以在我独自走在大街上的时候把我撞死……”
　　林尔奇看着他微笑的脸，眼眶泛了红。
　　“走吧。”他将安全帽递给段宇桥，轻声说道，“我带你去墓园。”

　　林尔奇意识飘忽。
　　段宇桥环着他的腰，脸孔轻轻地贴着他的背，一动不动。
　　如果可以，林尔奇希望这段距离可以无限的延长，永远不要有终结。
　　宇桥……
　　如果，如果有那么一个机会，让一切重来一次……
　　不过，重来又有什么意义？

　　“尔奇，你和英崎，那天有说话，对不对？”段宇桥轻轻地说道，双眼空洞。
　　林尔奇的背脊一僵，然后慢慢的软化。
　　“是。”他温柔地说，“我有和他说话。”
　　“说了什么？”
　　“他说……”林尔奇迟疑了一下，终于缓缓地说道，“……爸爸病重，希望你能回来看一下。”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忘记了。”他轻声回答，却是世界上最残忍的答案。
　　机车缓缓地滑行，最终停下。
　　眼前就是墓地的大门，林尔奇动作僵硬地下了车，看着身后的段宇桥。
　　他不擅花言巧语，所以他编不出来好听的理由来欺骗段宇桥。
　　段宇桥自然知道，可是他宁愿林尔奇能骗骗他，这样他心里还会有一丝希望。
　　然后，这一点希望，也慢慢的被浇灭了。
　　这样的夜，本来应该是下着大雨的。
　　可是好像是异样的讽刺，今夜的弦月异常优美，繁星满天，一片清朗愉悦的景色。
　　默默地看着林尔奇，段宇桥突然笑了。
　　“尔奇，你真像个单纯的孩子。”他说，“让人恨不起来。”他戴着鸭舌帽，遮去了精致的脸，只留下一片阴影。
　　然后，他挽了林尔奇的胳膊，柔声说道：“我们走吧。”

　　这是一场诡异的葬礼，在段家正牌少爷的坚持下，在晚上举行。
　　虽然很多人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却仍然在黑夜中前来，吊唁那位令人尊敬，却在晚年痛失爱子的老人。
　　菊花献上了一捧又一捧。白色，黄色交错在段英崎眼前，一场绚烂的迷失。
　　他呆呆地站着。
　　那是他的父亲，却从来没有属于过他。
　　也许段元博对他有过愧疚，可是他心中真正的儿子，却永远都只有段宇桥一个。
　　段宇桥受伤的时候，他心急如焚；段宇桥死后，他一蹶不振。
　　完全忘记了他还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还是他的亲生骨肉。
　　段英崎想哭，却哭不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他不能责怪段元博对自己的爱没有对段宇桥的那么深。因为在他们父子之中，自己才是那个外人，才是那个莽撞的闯入者。
　　何况，段宇桥的离开，他也觉得难过……
　　甚至更加难过……

　　他一直在微笑，笑到模式，笑到嘴角僵硬。他心中怀着一个奇异的梦想，却无法对任何人说。他和自己打了一个赌，赌注是自己对人性的坚持和信仰。
　　没有雨的清朗夜晚，英崎却眼前模糊成了一片华光。

　　你看，那是老爸，那是朵儿。
　　宇桥，你看到了么？

　　远远的，他望见林尔奇走了过来，一愣，唇边僵硬的笑转眼落为苦涩。
　　如果那个是林尔奇，他身边的人，应该就是段宇桥吧？
　　他看着，却没有动作，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步步地走到父亲的墓碑面前，缓缓地鞠了三躬。
　　作为一个陌生人，这样的礼节本已经足够。
　　可是那个身影迟疑了一下，推开了一脸焦急的林尔奇，不顾周围人们惊诧的目光，直直地跪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他身上散发着不可言说的悲伤，奇迹般的令躁动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大概是曾经受过段老先生重恩的人。大家都这样想着。
　　再有人去鞠躬，低头却看到墓碑前滴着几滴红色的液体，摸一摸，放在鼻尖闻一闻，竟然是血。
　　段宇桥的泪，随着那三次磕头，悄然流下。
　　看着林尔奇尴尬的抓着那人的肩膀，段英崎露出了疲惫的笑容。
　　作为家属代表，他一个个的与前来吊唁的人握手，却在抓到了那个身影之后，不肯放开。
　　“我知道，你会来。”他柔声说道，“在你心里，他是最重要的人。”
　　他看到那人想说话，抢先开口道：“你不用说话，我知道，你有难言之隐。我只是不甘心，想再让他看看你。从今以后，你去过属于你的生活，我不会再去烦你。之前也是我太莽撞，扰乱了你的生活。”
　　段英崎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自己手上，流过了手心。
　　“你看你，还是那个样子。”他伸出手，摸索着擦拭着那人阴影之下的眼角，语气温柔哀伤“意思一下就好，何必这么大力，连头都磕破了。不过你向来都是这样，对于每一个你喜欢的人都真心实意。看到你没变，我很开心。”
　　林尔奇僵硬了背脊，反复咀嚼着英崎的话，只觉得心头越来越沉重。
　　英崎说完就放开了手，微笑着看向下一个人。他的手心有一条红线，曲曲折折的流过整个手掌。
　　他的笑不再僵硬，变得温暖了许多。

　　林尔奇揽着段宇桥的肩膀，一步步地下山。
　　他只觉得段宇桥的脚步全不似在地上走，好像是在空中漂浮。
　　“我自己可以走。”他动作轻柔地推开了林尔奇，淡淡地笑，“我看起来那么脆弱么？”
　　讪讪地放开了手，林尔奇却紧跟在段宇桥身后，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个无限悲伤的人。
　　“人的生命，多脆弱啊。”段宇桥笑道，“说没有就没有了。我还是段二少爷的时候，我以为他可以活到九十岁，活到我也变成老头子了，然后我们一起看着他孙子，曾孙子打格斗。后来，他心脏病发，我快急死了。等我变成段三少爷的时候，他的身体又慢慢好了起来。我想，好吧，我不奢求，八十岁，总不算长吧？让我可以好好的孝顺他一下。让他也享受一下那个总是喜欢胡闹的小儿子的总是用在女孩子身上的温柔体贴。结果，没想到，我先死了。”
　　林尔奇身体一震，望着背对着自己的人，一阵酸楚的滋味从心中泛出。
　　“我死了之后，我想，哎哟，这对老爷子的打击该有多大啊。不过还好，不是亲生的那个，死了也无所谓。还有英崎可以陪他。”段宇桥的语气吊儿郎当，却是最犀利的武器，将林尔奇的心划得遍体鳞伤，“我想，好了好了，少了一个碍眼的家伙，大家都可以幸福了。那个家如果硬说有什么瑕疵，就是我这个人太多余。没了我，研浩不用愧疚了，朵儿也不用躲着我畏头畏尾了，英崎对老爸撒娇的时候也不用顾忌我的感受了。妈也可以从日本回来，好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了。我想，我总不能这样灰溜溜的走了啊，我也得在这个全新的世界混出来点名堂啊。然后我不去想他们，在这个世界里面努力想要得到大家的认可。”
　　段宇桥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前方。

　　“我想，爸该幸福一下了吧。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走了。”

　　“尔奇，你知道么，他才五十九岁，连六十都还没过。英崎还没来得及给他生一个孙子。然后，他就走了。”

　　“这是因为我么？”段宇桥轻声问道，“这都是因为我，对不对？因为我太自暴自弃，我害怕大家都幸福只有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所以你杀了我，我就顺势躲避。躲在吸血鬼的世界里面，幻想着没有了我大家都很幸福。我总是说你自私，事实上我才是最自私的人，对不对？我装着一副可怜的样子，让大家把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然后让你难过心疼，想给我快乐，最后把我变成吸血鬼。说是你的错，事实上，都是我的错，对不对？”
　　“不，”林尔奇走过去，缓慢却紧紧地抱住了他，喃喃的说道，“不是这样的，宇桥，不是……你不要这么想，好不好？”
　　段宇桥取下了帽子，脸上居然还在笑。
　　“你紧张什么，我说说而已。”他转身，紧紧地抱住了林尔奇，轻声说道，“我们回我们的家，好不好？我不想看见仁甫他们担心的样子。”
　　抱紧了他，林尔奇“嗯”了一声，心如刀割。

　　5
　　那一个晚上，林尔奇抱着段宇桥，在大床上蜷缩着。
　　他听段宇桥在讲他小时候的事情。
　　他说他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死掉了，老爸抱着一直哭着找妈妈的小屁孩难过又无奈的站在葬礼上，结果被尿急的小鬼尿了一身，忙得连哭都来不及哭。
　　他说他老爸在他小时候宠他宠得无法无天，经常把家里的宠物惹得鸡犬升天，却不曾有一句责骂。
　　他说他小时候早熟，看着电视上别人的老婆死了，还可以再娶一个，然后他就颠颠地去找老爸，说：“老爸，你再去找一个老婆吧！”
　　说得是荡气回肠，但是当他后妈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段爸还是看到了他鼓鼓的小腮帮子。
　　然后段爸说：“宇桥，现在多好啊。你不仅有爸爸在爱你，还多了一个妈妈，一个哥哥，一个妹妹。”
　　他说的是真的。
　　也许他的眼神有在那两个孩子身上停留过，他所有的爱，却是毫无保留的给了段宇桥。
　　上初中的时候，宇桥开始打格斗。别人都不敢陪他练，蹑手蹑脚的像只小老鼠，气得段宇桥哇哇直叫。然后段爸噜了袖子，跳上擂台，说：“我来陪我儿子玩玩。”结果三下两下把段宇桥打趴，气得小鬼差点要踹他爸的命根子，亏得段爸身手灵活。
　　高中的时候，他犯气喘，段爸抱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几天几夜没睡，直到医生说了少爷没事，他才去睡觉。
　　等到了大学，他从美国抱了一个美国妞回来，笑嘻嘻地看着老爸不知是红是青的脸色，无辜的像只小羊羔。千没想到万没想到，老爸趁着没人的时候丢给他一个安全套，神神秘秘地说：“你小子要玩我没意见，但是别给我抱个混血儿孙子回来。”笑得他差点没岔气，简直快把那美国妞是他哥们儿的马子，只不过托他带她来台湾玩玩而已这件事情说出来。

　　然后，再然后，就没有那么开心了。

　　段宇桥笑着说，讲到开心的时候在林尔奇怀里颤啊颤的，几乎抱不住。
　　听着的人的眼泪，却一滴一滴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没有温度。
　　“宇桥，你不要笑了，好不好……”看着他笑着将他的过去点点滴滴的讲出来，林尔奇只觉得好像看到了一个人面对自己血肉模糊的心，却谈笑风生的将心解剖，然后拿给别人看，还在一边解剖说：“你看，这是二尖瓣，这是左心房，这是右心室……”
　　段宇桥却茫茫然地看着他，表情无辜，不解地问：“怎么了，听起来很无聊么？”
　　林尔奇看着他空空的眼睛，心中一阵刺痛，却只有将他抱紧一点，又抱紧一点，然后笑着说：“没有，我以为你累了。如果你没累，那就继续说吧。”他将下巴放在段宇桥的肩膀上，所以段宇桥看不到林尔奇的泪水沿着脸颊滑落，流出一道血的河。
　　“我爸啊……不，是段爸啊……真的很爱很爱我。”段宇桥将头靠在林尔奇身上，喃喃的说。
　　他是真的累了，每一个细胞都疲惫不堪，好像被强迫着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马拉松。
　　“我有一段时间在想，如果有人让我爸伤心，我就要给他上勾拳，然后一记飞踢，最后再用断头台。”段宇桥磨蹭着林尔奇的肩膀，倦意浓浓地说道，“……可是，后来我发现，原来最让他伤心的人是我……尔奇，你说，我是不是该找英崎给我来个上勾拳飞踢，最后再来下断头台……”
　　他的声音减弱，最后消失在均匀的呼吸声中。
　　林尔奇一动不动的抱着他，泪流满面。
　　是谁给了他这样的命运。
　　林尔奇几乎要吼出来。
　　为什么总是在他最幸福的时候，将他最在乎的一切夺走。让他自天堂直直的堕入地狱，连可以飞翔的翅膀都被折断。
　　他的指尖流连过段宇桥英气中不失柔和，此时却铭刻着哀伤的轮廓，血样的泪落在修长惨白的手指上。
　　长久以来，他在孙协志的淡然疏远中惶恐猜测，迷失了自我。他像是一个在迷雾中寻找清泉的旅者，干渴的心需要爱，需要温柔。
　　孙协志是他的神，却更是他的梦魇。
　　他给过他家的温暖，却不曾给过他点滴的爱。孙协志一直冷冷地淡然，默默地看。他为林尔奇做的很多事情，只不过是觉得，他应该这样做，或者，他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
　　他给过林尔奇温柔，可是他对所有人都同样温柔。他曾经和林尔奇一起大笑，事实上，即使是一个不认识的人他也可以露出温和的笑容
　　孙协志的温和体贴，是世界上最疏远的保护层。
　　可是林尔奇却偏偏不知，傻傻的以为自己可以去爱。
　　没有经历过爱的孩子，怎能给予别人爱呢？
　　所以，他因为段宇桥的脸而爱他，所以他自以为是的想给他快乐、
　　所以……
　　不需要再多了……
　　林尔奇干渴的心已经注满了清亮的泉水，却是清甜致命的毒。
　　注满之时，也是陨落之日。
　　从一开始，就昭示着无可避免的悲伤。
　　饮鸩止渴。

　　夜，悄然无声地过。
　　林尔奇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再睁开眼，动弹不得。
　　段宇桥坐在床边，垂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然后笑：“你醒了？”
　　他的笑容温柔，好像一个温柔多情的情人，在问自己的恋人昨晚睡得可好。
　　如果不是手脚被绑在床上，林尔奇几乎要沉醉在他的笑容之中。
　　“宇桥，你……”
　　“你是最了解我的人。”段宇桥柔声说道，指尖插入林尔奇的发中，“你应该知道，如果我恨一个人，是会恨一辈子的。所以我不会原谅你。”
　　“我知道，我从来没奢望能得到你的原谅。”林尔奇满嘴苦涩地说。
　　“但是，你是我现在最爱的人。”段宇桥弯了眉眼，笑得云淡风清，“我又舍不得。”
　　林尔奇睁大了眼睛，看着段宇桥诡异的笑容，一阵恐惧从心底生出。
　　“宇桥！你……”
　　段宇桥缓缓地站了起来，看着林尔奇，目光冷冽。
　　“我的行为很像一个泼妇，对不对？”他微笑，“只有泼妇才会用这样的方法。可是我想了很久，才想出来这样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林尔奇愣愣地看着他的手指划过自己的嘴唇，游离，然后段宇桥弯腰，像王子对待公主一样，在林尔奇唇边印下深深的一吻。
　　“反正，我也活够了。”他的脸背光，只看得到一双清澈的含着笑意的眸子，水晶一样，散着不饰夸张，却摄人心魄的光华，“我就陪陪你呗。你还我一条命。然后我陪你。我们两个一起看看地狱长什么样子，三头犬是不是真的有三个头，撒旦是不是真的那么丑，是不是作孽的人都要在炼狱里面受折磨，但丁那个老家伙的话究竟是真是假……搞不好，我们还可以看到孙协志和王绍伟的灵魂在里面受罪……然后我们四个一起聊聊天，凑齐一桌打麻将也不错，是不是。”
　　这已经是什么时候，段宇桥居然还在笑着开玩笑。
　　林尔奇哑着嗓子，满心忧伤：“宇桥，你……”
　　“不要说。”段宇桥柔声说道，“我下定了决心。”
　　段宇桥在屋子里面转了一圈，大笑。
　　“你说，用火，好不好？”他兴奋的像个孩子，“就像中世纪烧死女巫那样，一把火，将我们两个人都烧得干干净净……”
　　“宇桥！你在干什么！”林尔奇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你疯了是不是。”
　　“随便你怎么说。”段宇桥划着了一根火柴，轻声说道，“反正，你不会活着，我也不想活着。就这样一起走，好吧？”
　　他将燃着的火柴丢在地毯上，笑容中映着火光，一片绚烂夺目。

　　这是一个晴朗的白天，有徐徐的微风，还有鸟儿啾啾的叫声。有一间老房子，在这美好的一天烧起了熊熊的大火，好像要烧尽一切罪恶。
　　火光冲天。
　　燎烧着碧蓝的苍穹，洁白的云朵。

　　6

　　王仁甫坐立不安的等着那两个人。
　　却一直都没有等到。
　　他觉得段宇桥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段宇桥虽然坚强，心中却比所有人都要温柔。他会对曾经对他好的人好，却不会狠下来心来用相同的手段对待曾经伤害过他的人。
　　他也相信段宇桥不是一个幼稚的小孩。他虽然年轻，却有着超出这个年纪的稳重和体贴。
　　何况，那个人是林尔奇，是他爱的人。
　　王仁甫是想让他们两个有个机会好好相处，希望段宇桥能心生柔软，能给林尔奇一条生路。
　　然后，手机震动。

　　熊熊烈火烧断了绑着林尔奇的绳子。
　　段宇桥微笑着看着他站起来，走向自己，扬起头。
　　“走。”林尔奇厉声说道，不由分说地抓起了段宇桥的手腕。
　　不料段宇桥却反手握住林尔奇的手腕，轻易地将他摔了出去。
　　“我不想走，你想走么？”他笑，淡淡地说。
　　林尔奇摇晃着站了起来，满脸悲伤。
　　“我应该去死，可是你要活下来。”他咬牙说道，“我知道，你只不过是在一时赌气，你骨子里比谁都珍惜自己的生命。你就那么想死么！”
　　“是！”段宇桥挺起了胸膛，却没有底气。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他就算一直活到现在也只有二十六岁。
　　这还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年纪，可以充满活力的应对一切，是生命力最旺盛的一段时间。
　　林尔奇一把将他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然后段宇桥褪去了妖娆的决绝，只剩下孩子一般单纯的畏缩还有恐惧。
　　他在林尔奇怀中颤抖着，却还是咬着牙说：“没关系，有你陪我。”
　　真的是一个冒着傻气的孩子……
　　林尔奇凄然的笑，手起，劈在段宇桥的脖颈。
　　他怎么会让段宇桥去陪他。
　　他宁愿自己去下地狱，承担了自己的罪，再承担段宇桥的罪，那样段宇桥就不用再受苦。
　　“宇桥，你还能听到吧？”给王仁甫打过电话，他抱着段宇桥，艰难地在火海里面走，语气却平静柔和，“我很后悔，太过天真。我以为只要不要像王绍伟那样软弱，就可以得到一切。可是，我错了。”
　　大火烧断了房梁。
　　再也承受不住砖瓦的重量，房子哗啦啦的坍塌，砸在了林尔奇身上。
　　会痛，却比不上心痛。
　　将段宇桥护在身下，林尔奇艰难地推开眼前的砖瓦，拖着那个昏迷的人向外爬。
　　“你要活着，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洗清了自己的罪，再来好好爱你。”
　　林尔奇这样说着，全身都已经被点燃。
　　而他们，也已经到了大门。

　　接到林尔奇的电话，王仁甫立刻冲出了门，却被小刀和许孟哲拦了下来。
　　“我们去，你留下！”那两个人严肃地说。
　　“你们让开！”王仁甫急切地吼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胡闹！”
　　“胡闹的是你！”小刀第一次这样生气，“你是双子，你要活着！如果你死了，我们的辛苦不就白费了！”
　　王仁甫一愣，下一秒却手起拳落，将那两人打倒在地。
　　“我向来是个任性的人。我不懂什么顾全大局。”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大声叫道，“我只知道，我死了，许孟哲还有小刀，可是如果你们死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所以，这一次让我任性，丢下你们。”他说，车子绝尘而去。
　　许孟哲拳头，狠狠的砸在地上，迸出血花。
　　王仁甫一路飚车，顾不上火辣辣的阳光，也顾不上交通规则。
　　他只知道，他不想再失去什么东西，尤其不想失去那两个人。
　　因为他已经失去过一次，已经太痛太痛。

　　协志，你知道吗？
　　当王绍伟离开之后，一直在努力要争取你的信任和依赖的人并不只有林尔奇。
　　我也一直在努力，努力帮你分担你的责任，努力的走进你心里，让你快乐起来。
　　然后，我发现了什么，你知道吗？
　　我发现，原来这世界上，可以让你快乐的人很多，可是可以让你安心的人，却只有王绍伟一个。
　　你可以有很多朋友，很多兄弟，却只有一个王绍伟。
　　你应该懂得段宇桥和林尔奇。
　　所以，这一次，保佑这两个孩子，让他们得到你没有得到的幸福，好不好！

　　他愣愣地看着快被烧成废墟的房子，疯了一般的挖。
　　不要给他们两个这样的结局，老天，你不要太残忍。
　　你看看，这里有一个百年不死的老妖怪，你一直不肯夺去他的生命，却要夺走那两个孩子的灵魂。
　　他们两个，都还是孩子啊。
　　他们都还那么年轻，没感受过吸血鬼轰轰烈烈绚烂夺目的生命，就要凋谢了？
　　王仁甫的泪水模糊了眼睛。
　　他的背好痛，被阳光烤得。
　　他的手也好痛，鲜血淋漓。
　　这些却都比不上心中几近绝望的悲伤。
　　王绍伟，孙协志！
　　我以为你们两个会幸福，结果你们却有那样的结局。
　　看到了段宇桥和林尔奇，我以为他们会拥有你们不曾有过的一切，现在……
　　他面前的砖，突然被人推开。
　　然后一个几乎被烧的面目全非的人，将段宇桥送到他手边。
　　王仁甫欣喜若狂的将段宇桥拉出来，再想伸出手去，表情却凝固了。
　　尔奇……
　　“我就知道，你会来。”他的声音被烟熏哑了，却仍然温柔，“带他走。”
　　“不行！”王仁甫一把拉住了他的左手，却只握到了一把干枯的焦炭。寸寸在他手中粉碎。
　　“来不及了。”林尔奇柔声说道，“撑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吸血鬼的极限了。我也想活着，好好的看着他。可是，好像老天不允许。”
　　王仁甫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段宇桥身上，绷着脸开始挖林尔奇身边的砖瓦。
　　“你不是还有活着，你不是还能跟我说话。”王仁甫喋喋不休地说道，“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小刀就能把你救活，可能有些不好看，但是没关系，宇桥不会介意，喝我的血，可以让你恢复得更快，也许不要三十年，你就可以恢复到原来的林尔奇，你知道么，我以前认识一个吸血鬼，被火烧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喝了阿卡莎的血之后，还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我还认得你是林尔奇啊，所以没关系，一切都还来得及。你们两个走，然后我就去掀了元老院的桌子，灭了他们，然后我和许孟哲小刀去找你们，我们五个人，永远都不要分开……”
　　他说着，自己的泪水簌簌落下，手上的动作却不曾停止。
　　那具漆黑的身体却只是低低地笑，然后说：“仁甫，认识你真是太好了，帮我好好教训宇桥，我就是太温柔，才让他那么任性……”
　　“你闭嘴！”王仁甫吼道，“你他妈的别像说遗嘱一样的把他托付给我。如果你死了，我就好好的折磨他，让他也生不如死。”
　　“你不会的……你和他一样……嘴上说得凶，事实上比谁都温柔……”
　　再也没有声音。
　　王仁甫愣了一下，继而撕心裂肺地大吼：“林尔奇！”
　　他发了疯一样的挖着，却被一个人生生拉开。
　　“仁甫，够了！”许孟哲抱紧了他，颤声说道，“再这样下去，连你自己都会消失了。”
　　“不行！我不信！”王仁甫站起来，死命的摇晃着已经被小刀抱到车上的仍然昏迷的段宇桥，“段宇桥，你再去叫他一声尔奇啊，你知不知道他生气了，那么温柔的林尔奇生气了，他不想理你了。你去对他说声对不起，让他不要任性了，起来和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我们五个人，一起回家。我们五个人……五个人……”他哽咽着，终于说不下去。
　　被许孟哲推进车里，王仁甫仍然在哭。
　　“孟哲，你说，是我们错了还是这个世界错了。”他喃喃地说，“为什么，连这么小的愿望都达不到，我只不过是希望大家都好好的活着，为什么……”
　　许孟哲无法回答他的话，因为他也是泪流满面。
　　就连开车的小刀，也在不自觉间，流了满脸的泪水，被风吹干。

　　7
　　有人问，在这个世界中要得到幸福，是不是很难的事情。
　　有人答，不难，只要懂得抓住机会。
　　然后，上帝微笑，柔声细语。
　　难的，就是抓住机会啊。他说。不然，幸福的人，不就越来越多了。

　　王仁甫茫茫然地看着段宇桥，一动不动。
　　段宇桥睁开眼睛，同样茫然地看着天花板，然后叹气。
　　“我没有死。”
　　“是。”
　　“那谁死了？”
　　“林尔奇。”
　　大片的沉默。
　　一声轻轻的笑响了起来。
　　段宇桥看着天花板，眼中满是畅快淋漓的快乐。
　　他近乎张狂的笑，笑容扭曲。
　　“很好笑，是不是？”他笑得喘不过气来，“我最想杀死的人，居然救了我。那我该怎么办，还他一条命？”
　　“如果你有勇气，大可以还。”王仁甫将自己的剑丢在他面前，冷冷地说道，“你不是想死么？林尔奇毁了你的计划，我帮你实现。拿起那把剑，刺穿自己，我会拉开窗帘。然后你就挂了。”
　　段宇桥愣愣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你的勇气呢？”王仁甫咬牙切齿地说，“你放火想烧死自己和林尔奇时候的勇气呢？怎么都不见了！你不是绝望了么，你不是想死么，那就去死啊！林尔奇一个人在下面，你忍心？”
　　段宇桥咬住了下唇，吼道：“我是想死，我也想陪他。可是……”
　　“可是林尔奇不知好歹白费了你了苦心是不是！”王仁甫怀着满腔悲愤将段宇桥提了起来，“你是真傻还是怎么样？你觉得，吸血鬼的生命漫长就可以随意糟蹋？你没有体会过从坟墓里面爬出来时候的恐惧和痛苦，所以你根本就感受不到生命存在的意义！你简直就是一个幼稚的赌气的小孩！”
　　惊诧的看着他，段宇桥沉默的扭开了头。
　　“怎么，又不想死了？”王仁甫哂笑道，却眼眶泛红，缓缓地松了手。
　　“宇桥。”王仁甫转身，柔声说道，“加油吧。别辜负了尔奇的心意。”
　　他缓缓地走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一切，都该结束了。
　　然后，又是一场无边的等待。

　　小刀的假期结束，回到了梵蒂冈。
　　王仁甫在许孟哲的威逼利诱下，又回到了督察的位置。
　　段宇桥把自己关了几天之后，终于走了出来。
　　四个人，又是四个人。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7.5
　　韦祺祥静静地听着，忍不住将D纳入怀中。
　　“宇桥……”他柔声叫着，心中有万千感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D乖巧的依偎在他怀里，睫毛低垂，微微颤抖，仿佛有说不尽的忧伤。
　　“别这样叫我。”他低低地说，“我会难过，会想哭的。”
　　韦祺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又将他抱紧了一点。
　　“然后呢？就这样了？”
　　一声忧伤而无奈的笑缓缓散开。
　　“他们两个很努力的栽培我，”D说。

　　7下
　　王仁甫和许孟哲双重训练不可谓不辛苦。
　　可是也只有这种辛苦，才能让段宇桥真真在疲惫过后好好休息，不至于总是被噩梦惊喜。
　　说是噩梦，却并不恐怖，只是哀伤。
　　他在梦中灵魂出窍，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尔奇匍匐在地上，护着自己，在烈火中向前。他大声说：尔奇，我们一起，好不好。然后，他看到林尔奇回了头，空荡的眼眶中没有眼珠，却仍然温柔。
　　他说，不要。
　　他说，我会下去，为我们两个人洗清罪过。
　　他说，宇桥，等我回来。
　　每一次到这里，段宇桥都会惊醒。刚开始还会流几滴眼泪，后来只是鼻尖微酸，到了最后，人是醒了，却可以翻身继续睡，沉入另外一个梦境。
　　他不知道自己是可以遗忘了，还是已经麻木了。
　　有人说：宇桥，你的笑容越来越少。
　　他就微笑，然后歪头温柔地看着说话的人，看着他落荒而逃，看着他躲在角落里面擦眼睛。刚开始他不懂。
　　王仁甫说：你的笑，让知道你的人心酸。
　　可是段宇桥他自己却说：难道，我就应该板着一张脸，像故事里面那些鳏夫一样？
　　他觉得这个笑话实在好笑，就自己大声的笑了起来。
　　可是王仁甫没有笑，他只是敲着键盘的手僵硬了一下，只有一秒钟，又继续工作。许孟哲也没有笑，擦着自己的剑，不小心割了手。鲜红的血沿着银亮的刀锋流下，像是一滴泪。
　　笑着笑着，段宇桥觉得自己干巴巴的笑声实在是没意思，只好停下来，讪讪地低下头。
　　不好笑么？他轻声说道。我觉得很好笑啊。

　　不管是否愿意，段宇桥都在迅速的成长。
　　他原本就是哈佛商学院的学生，管理吸血鬼世界的种种物质流通自然不在话下，在王仁甫的稍加点拨之后就可以独当一面。连许孟哲都直呼轻松了许多。
　　我们果然是比不了脑子。那天许孟哲笑着说道。光会打仗，光会玩了。
　　段宇桥却是连和他调侃的心都淡了，只是淡淡地笑，然后，哦。
　　原本想让他有人气一点的许孟哲不禁惆怅。

　　然后，有一天，元老会的人再次悄然来到。
　　“元老会下令，将许孟哲调离亚洲区，继任非洲区督察。”来使面无表情的宣布，却在离开的时候对王仁甫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笑容。
　　“恭喜阁下，掌握大半个世界的权力。”他这样说着，全然不顾王仁甫几乎可以杀人的眼神。
　　许孟哲呢？
　　听到这个消息，许孟哲只是看着王仁甫，轻声说：“你希望我走么？”
　　然后缓缓地走开，背影竟然像极了一个老人。
　　王仁甫愣着，一阵肝火上升，随手就摔了手边的杯子，对着那个背影放声大吼：“你问我，我他妈的去问谁！”
　　反倒是冷眼旁观的段宇桥，扯了嘴角，笑得漫不经心又轻轻巧巧，踢开了面前的茶杯碎片，走得云淡风清，好像事不关己。

　　本来，也不是他能参与的。
　　王仁甫不是早就说过了么，他们五个人，永远没有人可以插得进去，哪怕那人是林尔奇，是段宇桥。
　　他笑，只不过是因为觉得好笑，所以就笑了。
　　不过是分开，有必要那么愤怒哀伤么？
　　段宇桥不懂，因为他早已经经过了最伤痛的别离。

　　令人意想不到却是王仁甫。
　　他拿着几瓶红酒钻到段宇桥的房间，喝得东倒西歪，然后看着段宇桥淡淡地眼生气，然后又泄气。
　　只因为段宇桥说：“你现在很幼稚。”
　　王仁甫无奈的叹气。
　　“多好啊，你说，是不是。”一口将他面前的酒灌下，笑着对段宇桥说道，“那家伙终于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我应该开心是不是？”
　　默默地看着他，段宇桥摇头。
　　“不是。”他静静地说。
　　距离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段宇桥眼中早已经褪去了浮躁的繁华，只剩下一派淡淡的清明。
　　“明明就是！”王仁甫拍桌叫道，双目赤红，“你说为什么不是。”
　　段宇桥抬头看着他，眼中充满了疲惫的悲哀。
　　“因为，只剩下你一个了，你会孤独，会害怕。”
　　不会再有人比段宇桥更了解王仁甫的感受。
　　这世界上，留在自己身边的人很多。
　　可是，能让自己安心的，却只有那么一个。
　　也许是自己爱的人，也许是自己的一个兄弟。
　　总之，就是那么一个特定的人，只要他在身边，就会平心静气。一旦他不在了，就会莫名的烦躁不安。
　　王仁甫颓然地坐下，笑。
　　“我不想让他走啊。可是，这是一个最好的机会。”他柔声说道，“我不能任性，是不是，宇桥？”
　　“是。”段宇桥眼神悲伤，却头脑清明的回答。
　　看着他冰般的容颜，王仁甫伸出手来，揉了揉他的脸。硬是讲一张英气的脸，揉成了扭曲的可爱。
　　以前的宇桥，生气的时候脸颊鼓鼓的，像个孩子……
　　王仁甫迷迷糊糊地想着。
　　“宇桥，有你在，也好。”他说。

　　那一天，许孟哲走。
　　送别只有他们三个，别人无法参与，也加入不进来。
　　三个人都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
　　然后许孟哲摇摇晃晃地抓住了段宇桥的肩膀，笑道：“宇桥，以后这个麻烦的家伙就拜托你了。你别看他很老的样子，事实上比谁都任性……你要随时防止他翘班，然后把他抓回来……总之啦，你要好好照顾他哦。”
　　王仁甫红了眼睛，毫不客气的一脚踹过去。
　　“谁照顾谁啊！”他叫道，“明明就是我照顾他。”
　　然后许孟哲拉住了他的胳膊，两个活了五百年的老妖怪抱头痛哭。
　　段宇桥抿了唇，轻轻地啜了一口殷红的葡萄酒，微笑。
　　淡淡地疏离着。

　　自此以后的七十年，在这栋大楼里面，囚禁着两个悲伤的灵魂。

　　8
　　“这就是所有的故事。”D起身，淡淡地说。
　　他毫不留恋的离开了韦祺祥温暖的怀抱，从地上拾起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的穿上。他不顾及韦祺祥赤裸裸的留恋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仿佛禁欲的冰一般。
　　“你要去哪里？”在他扣上最后一颗扣子之后，韦祺祥温柔的环住了他的肩膀，“留下来，好不好？”
　　“我要走了。”D，段宇桥这样说道，语气冰冷，“故事讲完了，你我也不会再有什么联系了。”
　　“你在说什么！”韦祺祥急切地吼道，“你当我牛郎啊，用完了就丢掉！你连钱都没付啊！”
　　好气又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段宇桥扬了眉，说道：“那好，我付钱，韦大公子一夜多少？”
　　“这不是重点……”无力地搭住了他的肩膀，韦祺祥小声说道，“我回来了啊，你为什么不肯要我？”
　　“谁回来了？”段宇桥冷哼，“你以为自己是谁？你除了是韦祺祥还能是谁？”
　　“我可以是王绍伟，是林尔奇！”韦祺祥提高了声音，“你不能刻意的忽略我是他们的转世。”
　　段宇桥望着他，伸出一只手来捏住了他的脸，叹气。
　　“你是我见过最幼稚的小鬼。”
　　“不会比你幼稚。”韦祺祥倨傲地抬起段宇桥的下巴，笑着说。
　　拨开了他作乱的手，段宇桥冷冷说道：“你如果不想害死我，就不要拦着我走。”
　　“我不管。”韦祺祥正色说道，“我会保护你。因此我绝对不能放你走。”
　　“胡闹。”段宇桥送了耸肩，大步向门口走去。
　　韦祺祥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却冷不丁地被段宇桥一闪，向前扑去。
　　毫不客气的狠狠抬腿，段宇桥的膝盖正中韦祺祥柔软的肚子。
　　“唔……”韦祺祥狠狠的摔在地上，捂着肚子□□着。
　　低头冷眼看着痛苦不堪的韦祺祥，段宇桥冷笑了一声，抬脚从韦祺祥身边走过。
　　韦祺祥翻身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力气大得可以将段宇桥的骨头捏碎。
　　“你想干什么？”段宇桥蹲下来，望着韦祺祥因为疼痛而蒙蒙的眼睛，眼睛中竟然有几分无奈，“你想保护我，怎么保护？用你这具脆弱的身体……”
　　他戳了戳韦祺祥的脸颊，笑容暧昧不明，充满挑逗。
　　“……挡在我面前？”
　　韦祺祥咬牙，瞪大了眼睛想看清楚段宇桥微笑的面容，颤声说道：“你大可以将我变成吸血鬼……”
　　段宇桥的脸莫名的冷漠了下来，一个肘击狠狠的撞在韦祺祥的胸口，将他打倒在地，动弹不得。
　　韦祺祥英俊的面孔因为疼痛而一片惨白，即使在昏迷中也皱紧了眉头。
　　罪魁祸首却微笑着站起来，拍了拍手，轻声说道：“你们可以出来了。”

　　话音刚落，便有几个翩然的的黑色身影自窗外飘进，悄无声息的站在段宇桥身后。
　　“你们为什么不进来呢？”段宇桥的笑容温柔中带了戾气，明明有着孙协志的容颜，气质却像极了王仁甫，“你们在等什么？等我出去？”
　　为首的一人双手僵硬，声音嘶哑。
　　“我们在等，你将他变成吸血鬼。”他轻声说道，“没想到，你居然没有。”
　　“光复派，也会怕杀人么？”段宇桥的笑容充满讽刺，“我以为，只有我们需要遵守那么多的规矩。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份，不能杀人……没想到，改革的规矩，对于光复也同样适用。”
　　那人抬头，看着段宇桥，轻蔑地笑。
　　“你果然是个年轻的孩子。要知道，不得在人类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是从远古流传下来的吸血鬼的规矩，并不是改革的成果。可是，身为吸血鬼的你居然在人类面前暴露了。你觉得，元老院会如何处置你？”
　　段宇桥微笑，眼中也带了冰冷的笑意。
　　“你就是乌鸦吧？被孙协志和王仁甫各斩一臂，却还是不屈不挠的坚持活着……我佩服你的勇气。至于元老会会怎样处置我……”他拨了拨眼前的长发，笑容中带着胸有成竹的自信，“……至少，我知道，我绝对不会是死罪。”
　　沉吟了半晌，乌鸦缓缓地说道：“说是我们想利用韦祺祥杀你，事实上，是反而给你们利用了是不是？王仁甫辞去亚洲区督察的位置，你又闹出这种事情，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许孟哲召回。可是，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我喜欢自由。”段宇桥轻声细语，“督察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太沉重。我不是孙协志，我不懂得他们必须承担的责任，与其这样做自己的事情，还不如让更适合的人来做，不是么？”
　　想不到他会这样回答，乌鸦不禁愣了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王仁甫知道你的计划么？”
　　优雅而缓慢的将剑缓缓抽出，段宇桥扬了眉，笑得云淡风清。
　　“这四十年，我做什么，他从来都没有管过。这一次，也一样。”

　　他优雅如风。
　　如果王仁甫是狂风暴雨，段宇桥就是冬日寒风。
　　优雅从容，却冷冽入骨。不经意间便已经冻结了生命。
　　段宇桥的身法来自王仁甫，招式却来自孙协志。
　　王仁甫过于花俏的招式被孙协志的沉稳弥补。
　　孙协志的优柔同时也被王仁甫敏捷掩饰。
　　天衣无缝的默契。
　　乌鸦静静地看着段宇桥优雅迅速的将自己身边的人一一放倒，缓缓地说道：“你的力量虽然没有他们两个强大，身法却远远超过了他们。”
　　歪头，段宇桥仍然笑得温和可爱，即使剑尖滴血，却仍然令人如沐春风。
　　“我本来，就该如此，不是么？我有他们两个都没有的优势。我身为人类的时候，曾经是格斗天王。”
　　段宇桥弯了眉眼，笑意盈盈。
　　“还是说，乌鸦大人还以为，我是七十年前的孩子，任凭两边玩弄，却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他抬起了下巴，挑衅的看着乌鸦，笑容暧昧：“早就听说乌鸦大人在改革派中曾经举足重轻，当初还是您将孙协志等人一手提拔至今天的位置，不知道大人没有有兴趣陪我玩一玩？”
　　看着他笑容温和，乌鸦沉默，突然向后纵身一跃，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失去了双臂，他居然仍然能在空中保持平衡。
　　段宇桥看了一会儿，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光复的现任领导人，乌鸦。
　　这七十年，他居然在失去了一切之后爬到了这种地位，实在不简单。
　　平心而论，即使他失去的双臂，即使段宇桥现在也十分强大，如果面对面，段宇桥的胜算也只有五分，甚至更低。
　　毕竟，光有灵活的身法是不够的。
　　吸血鬼的力量是随着时光的流逝累积起来的，永远无法追赶上前人。
　　叹了口气，段宇桥再次拍了拍手。
　　“把房间恢复原样。”他对gino说，“别留下痕迹。”
　　Gino点头，却望着段宇桥，不肯去干应该干的事情。
　　“宇桥，你……真的要走？”
　　段宇桥只是笑，笑得gino心中不安，最后落荒而逃。

　　走，我能走到哪里？
　　最后，还不是要回来？
　　只不过是贪恋着外面的世界，想拥有一点自由而已……

　　房间很快被收拾整齐，躺在地上垃圾一样的韦祺祥也被清理小组丢上了床，软趴趴的，像个玩具。
　　段宇桥本已经打算走了，却又突然折了回来。
　　有些诧异的gino看着他，不由得说道：“宇桥，很快就天亮了，你再不回去……”
　　摆了摆手，段宇桥轻声答道：“不用管我。”
　　他踏着轻轻的步子来到床边，弯腰看着韦祺祥。

　　他和尔奇，真的很像。
　　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不是说没有心动，不是说不喜欢。
　　只是面对着这张脸，却不是那个人，总觉得怪怪的。
　　他没有尔奇那种颓然的感觉，没有尔奇那么自闭，也没有，尔奇那么温柔。
　　段宇桥抬起了韦祺祥的下巴，摇了摇头。
　　而现在，对他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感觉。
　　即使昨夜和这个男人发生过关系，今天面对着他和尔奇神似的脸，仍然找不回当初的感觉。
　　没有一点，爱的感觉。
　　段宇桥一时间觉得有些无聊。
　　他冒险接近这个人，不光是因为光复在利用韦祺祥，引起了他的注意，还因为他想看看，自己对于那些过去，究竟有多少抵抗力。
　　是否已经足够坚强，可以抵抗过去的阴影。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爱韦祺祥。
　　段宇桥想起来韦祺祥鼓着腮帮子说：你当我牛郎啊，你还没付钱呢！
　　恶作剧的想法突然跑了出来。
　　段宇桥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坐在了床边。
　　“我总该，给你留点什么吧？”他说。也是，没有爱的成分留下，总该留点其他东西吧？

　　割破了自己的手指，段宇桥在韦祺祥□□的胸口开始写字，反着写，只有在镜子里面才看得到的那种。
　　韦祺祥却突然□□了一声，吓了他一跳。
　　可是，那个昏迷的人并没有醒，只是喃喃的说着什么。好奇的将头凑过去，段宇桥只听到他说：“宇桥，等我回来……等我洗清了我们的罪过……再回来……好好爱你……”
　　段宇桥皱眉看着他，一时间分不清楚究竟是自己给他讲的故事让他做了这样的梦，还是他真的梦到了自己的前世。
　　然后，他看到有一滴泪水自韦祺祥眼角慢慢滑落。
　　着了魔一般的伸出手去，让那滴泪水流过指尖，湿漉漉的感觉。段宇桥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舔。
　　是苦涩的。混杂着指尖上流出来的涓涓血流，又苦又咸。
　　段宇桥心中一动，缓缓地站了起来，默默地看着韦祺祥。
　　落荒而逃。

　　韦祺祥是被早上的阳光叫醒的。
　　暖洋洋的感觉在肚皮上散开，痒痒的暖。
　　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韦祺祥打量着自己的房间，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啊……段宇桥不见了……
　　韦祺祥一时间觉得惆怅，自己最终，还是让他走掉了。
　　没精打采的走进洗手间，韦祺祥抬头，却赫然看到胸前的几个大字，字迹俊秀飞扬。
　　“多谢款待”
　　最后的“待”字，不知是怎么搞的，笔画混乱，仿佛掩藏了无数的不安彷徨。
　　韦祺祥无奈的笑。
　　“这家伙，居然真的把我当成牛郎了。”他的指尖滑过镜中的字迹，摇头，“不过用这个付费，我还得找给他呢……”

　　居然……用自己的血，在我身上写字。
　　段宇桥，你心中难道就真的没有韦祺祥这个人么？
　　你以为，我会相信？
　　你以为，那夜，我看不到你眼中的慌乱迷茫？
　　你以为……
　　……你可以逃离我的身边？

　　七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