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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164 ...

  •   164

      寅正一刻。

      柳密奉命到南苑猎场。

      空旷。

      风吹过来,火把爆裂,燃烧松香的同时也应着这呼啸的夜风。

      他抬头望了望。

      风吹起来他官服的宽袖。

      经年寒窗苦读,家乡与雍京寅初的天空,柳密见过不知凡几,此时,当真说不出,头顶这片遥远浩渺的,究竟是夜空还是即将白日的天空。

      按照雍京钦天监的宣文,寅时是黎明之前,夜与日的交界,似薄黑色纱幕笼罩即将破晓而出的太阳。

      “柳大人。”

      镇守南苑猎场入口的,正是雪鹰旗。一队人马,大约三百来人,分别扼住此地几处关隘,而此时,与他说话之人正是雪鹰旗五品镇抚使元笺。

      雪鹰旗因是皇帝私兵而地位特殊,见到朝廷官员自有一种傲然,可面对柳密则要温和一些。毕竟,柳密贵为一品,且圣眷正隆。当然,还有一点就是,此时的他,依旧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大权在握。

      “已经核验完毕。”话音落,元笺双手奉上牛皮纸封印的卷宗,上面压盖着都察院的大印,正方形,大篆雕刻。“请大人明示,人犯在何处?”

      “囚车上。”柳密手指了一下身后,重兵押送一辆精铁打造的囚车,蒙着厚重的黑布,“只是,都察院押送的重犯,元镇抚使可有权验明正身?”

      元笺交还柳密卷宗,抱歉一句,“柳大人请稍等。”

      随即,他从旁边的木栅栏上拎过一盏气死风灯,向后面一间临时搭建的茅草棚子走过去。

      随着灯盏移动,柳密才看见,那边有一个遮风挡雨的窝棚,一张长条木板凳,两个人。

      这两个人的姿势有些怪异。

      一坐,一立。

      坐着的那个人,一张面孔直接压在站立那人的腰腹之间,睡眠正酣。

      眼力不强悍的人无法分辨,此人看似昏睡,实则醉酒。

      元笺伸手,轻拍了拍那人的肩。

      站立之人,也是伸手轻摇了摇了他。

      柳密挑了一下眉,——使一酒醉之人为重犯验明真身,雪鹰旗做事情何时变得如此潦草?

      只是,……

      灯火明灭,柳密看到那边二人衣衫服色,当下了然,居然低头笑着摇了摇头。

      站立之人身上之衣物,正是司礼监秉笔大太监的蟒袍。

      而酒醉不醒那人的服色:猎装,黑色缂丝,窄袖,衣襟上用彩色丝与金线织就而成的山河纹。

      十几年前,柳密第一次在卢沟晓月看到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装扮。

      ——黑色缂丝猎装。

      于今日之南苑猎场,则是最尊贵的存在。

      杀戮的权力。

      这象征着宗室血脉,角逐北境兵权的资格,他日裂土的无上尊荣。

      “这个点儿……半夜三更……连撒呓挣的都回被窝睡觉了……”那人嘟嘟囔囔,“谁啊,怎么大晚上不搂着老婆睡大头觉,从雍京送人过来?”

      元笺些担心。皇子王孙自小同内宦一同长大,与这些宦官的举止自然是亲密了些,可是在位居枢机的清要文官眼中,这种动作就属于大失礼数,狂悖暴逆,尤其是柳密此等活阎王眼中,更是罪加一等!况且,柳阎王弹劾的奏折可直接递进御前。当真到了那步田地,可真是无妄之灾。

      元笺连忙说,“是都察院柳大人亲临。”

      闻言,赵毓连忙揪着黄枞菖的衣袖抹了把脸,黄枞菖又趁机用随身带着的葫芦喂了他几口醒酒汤,他这才歪歪趔趔地站立起来。

      “柳大人,公忠体国。”

      雍京官话,清,透,如同白琉璃。似乎,方才那个胡说八道的人,不是他赵毓一般。

      柳密也是一乐,“赵先生,这是喝了多少酒?”

      “不多,不多。”赵毓连忙摆手,一个没抓住黄枞菖的胳膊,险些直接摔地上,“就喝了三个烤兔子头。”

      柳密,“赵先生说笑,这酒水的量,还能用烤兔头算呢?”

      “能啊,怎么不能?”赵毓说着,伸出一只手指,“一个烤兔子头,配一壶酒。”

      柳密,“兔头佐酒,不错。”

      元笺看着他们两个说话,心中都开始忐忑了:

      ——柳总宪怎么改脾气了?今天这活阎王的脾气,好得有点吓人!

      赵毓,“正经二百七十年的窖藏,不是甜酒酿!当年老祖宪宗皇帝埋在猎宫的私藏,这么多年一直没舍得挖出来,也就没舍得喝。这回,咱一口气挖了十坛子酒,估计老祖也不见怪,让子孙们解解馋。还有三坛没启封。柳大人,你有口福。这深更半夜的,孤寒啊,忒孤寒。你从雍京到猎场真是辛苦了。这猎场空,没个遮挡,小风一吹飕飕的,可凄冷了。走,咱喝酒暖暖去!”

      说着,他就要先前走一步,一裂歪,黄枞菖连忙扯住他的胳膊,“祖宗,您悠着点。”

      柳密则直接问黄枞菖,“怎么回事?”

      黄枞菖苦着脸说,“今天兴致好,与琅琊郡王交接完防务,就多喝了几杯。本来睡了,谁想到徽郡王世子过来,说都察院押送重犯,已至南苑,需过来验明正身,这不就来了嘛?”

      柳密,“这事并非临时起意,旻铉世子难道没有提前告知?”

      赵毓拦截话题,“九爷?他来晚了,没吃上兔子肉。这兔子吧,都凉了,我让他们切了切,用辣椒孜然重新烤。西疆的做法,我们在拉莫孔雀河边就这么吃。那个地方好呀,香料多,枯树多,鱼也多,……”

      黄枞菖扯了扯赵毓,让他别站着,重新坐回长条板凳上。赵毓不再说话,照旧靠着他,脸颊贴着他的蟒袍,闭了眼睛,不一会儿,迷糊起来。

      黄枞菖,“柳大人,这事儿吧,……您也知道……”

      支支吾吾的。

      柳密,也不说知道,也不说不知道,就这么看着他。

      黄枞菖,“我家王爷得避嫌。”

      “他不是你家王爷。”柳密,“黄内相是司礼监秉笔,不是赵先生府上家臣。”

      黄枞菖叹气,“我就知道自己张嘴就是错。”

      柳密,“既知是错,就需改。”

      “我改!”黄枞菖点头,似乎下定决心,“咱这么说,柳大人,您也知道,赵先生自敦煌裁撤西北军,已经卸甲了,如今他入猎场,不过是作为王族子弟随扈陛下,身上已无军职。您说,这为重犯验明正身的事,是不是,就不要为难他做了。”

      柳密,“可此人,也只有赵先生能验。”

      “不一定。”黄枞菖,“徐总督那大儿子,不是还在雍京吗?让他验。”

      柳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趴在黄枞菖身上已经睡着的赵毓,“这重犯,我还得再押回雍京?”

      “别呀!”黄枞菖,“您走一趟也不容易,别再折腾了。您让徐将军来一趟呗。”

      柳密微微抬眼,看了看黄枞菖,此人却无任何诡秘表情,一张脸特别真诚,真诚到都有些贤惠了。

      “原来,黄秉笔挖了坑,在这里等我呢!”

      黄枞菖,“柳大人这话说得,不合适,当真不合适。”

      徐绍人在北境,兵符未缴,南苑已经开启一场围猎。虽然名目只是避暑,可真正目的却是在王族贵胄子弟中遴选一将帅之才,接管北境军机要务。

      徐绍长子徐玚,已无法返回北境,只能耗尽心机留在雍京,得一安静之所。如今,王族贵胄尽在猎场之内,看来,徐玚也无法继续独善其身。

      柳密点头,“好。”

      黄枞菖,“诶,这就对了嘛。”

      柳密,“只是赵先生……”

      黄枞菖,“我搀回去,不用您挂心。”

      柳密伸手一拦,“夜里风寒,赵先生醉酒,这一来一去的也着实辛苦。我看这里尚能遮风避雨,不如就请赵先生将就一下。等到天亮,赵先生酒醒,那时,徐将军也应该到了。有他二人在,重犯定能验明正身,我督察院也好交差。”

      黄枞菖,“一定要如此吗?”

      “是。”柳密说,“此人是赵先生旧部,身涉重案,此时若缺席,恐生变故。”

      黄枞菖知柳密此人公道,对于他说的这话也心知肚明,于是点头说,“我这就回大帐,拿一些毛毡盖毯过来。”

      “不用。”柳密,“我那里就有。”

      说实话,黄枞菖确实有些意外,不过也只是说了一句,“多谢。”

      柳密命人取过来毛毡盖毯,铺好,赵毓则歪着躺好,就着姿势,倚靠在黄枞菖身上。

      柳密看见他们,忽然就想起流言。

      其实当年雍京也传过,黄枞菖是赵毓的禁脔,所以即使他人在西北,而雍京城内、微音殿上,依旧有他的私人。

      对于这件事,柳密并不相信。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主上此人,绝不允许身边有其他人的耳目。

      可是,黄枞菖与赵毓如此渊源,任谁也无法漠视他们的亲厚,主上任此人在微音殿,……

      当真没有半分猜忌。

      无论对黄枞菖,还是对,……,赵毓。

      他记起,元熙四年,皇帝在微音殿问过他一句话,——柳密,你是否与我兄长相识?

      黄枞菖忽然说,“我自小就是他的伴当。读书人认为同我们这种人亲近是为悖逆,只是,……”

      “我知道。”柳密,“黄秉笔,我知你为人,我亦知你们亲厚,这是人伦不是悖逆。我还记得当年在卢沟晓月,你拉我一把,救了我的性命。”

      黄枞菖看着他,柳密给他们铺足了毯子,自己却站在草棚之外。

      “只是,我不是宗室,而外臣不得结交内宦,是祖训。”

      此时,黄枞菖方感受到柳密的善意。

      大郑祖训,外臣不得结交内宦。可如若当真出现勾连,重臣与天家奴婢,孰轻孰重?谁可以继续做士大夫,而谁顷刻之间灰飞烟灭,显而易见。

      “黄瓜……”赵毓忽然开始嘀咕,“这酒当真不错,你偷着再挖两坛子,咱带走。”

      黄枞菖,“祖宗,还惦记着呢!以后可不敢再给你喝这么烈的酒。”

      “不是。”赵毓说着,还伸手摇晃,“我想着你爹娘不是快到雍京来了吗?你买的新宅子总得温个锅吧,咱带两坛子好酒过去,让老头老太太也乐呵乐呵,再支口锅,炖半扇猪……”

      说完,他像是根本不知道说过什么,头一歪,继续睡。

      黄枞菖只是扯了扯裹在赵毓身上的毯子,让他暖和一些,手指却垂了下来,没有搭在赵毓身上,而是按在木板凳上。

      柳密则退守至囚车的位置,吩咐兵士为车上重犯递喂几口牛皮囊袋中的水。此时,赵毓则睁开眼睛,沉默地看着柳密的后背,也看着他面前那辆囚车,与囚车上的重犯,眼神清明,没有丝毫醉酒的痕迹。

      南苑北部。

      徐玚到猎场的时候,天光已大亮。他老远就看见柳密。这位都察院的总宪大人权柄极重,威仪极盛,身上紫蟒在东升旭日光照下熠熠流彩。

      他赶忙下马,想要进入猎场,却被雪鹰旗拦下,于是卸下长剑,弓|弩,匕首,甚至连身上的猎装也被告知必须换下,穿上雪鹰旗早就准备好符合他品级的官服,此刻,方能牵马进入南苑的山林河川之内。

      他认识柳密,也不认识柳密。

      徐玚作为镇守北境的总督徐绍长子,本身就是三品将军,他们父子二人又同为被言官不时围攻的重权人物,自然识得都察院的总宪。只是,柳密此人刚正不阿,持正守贫,在雍京城,私交只有同榜进士也就是如今的顺天府尹刘同珝,除此人之外再无密友,兼之身为天子重臣,旁人无从结交。

      柳密见徐玚进猎场,态度倒是和气,“徐将军,此番将你请来,实为公事。”

      其实,公事也好,私谋也罢,徐玚自知在雍京无法觅一方清净之所。

      他所求,不过是徐家安泰,度过劫难。而北境战事千瞬万变,如今更是泥潭深沼,徐氏父子皆竭力周旋,也无法明确一定保住身前万世英名、身后哀荣。活人毕竟不是木胎泥塑,无法抱定破釜沉舟必死之心,至此生死莫测之际,倒是生出一丝应该早就摒弃的惶恐来。

      “柳大人有事吩咐就好。”

      柳密将他领到一辆粗铁打造的囚车面前,“徐将军,这是朝廷重犯,今番进猎场另有他用,烦请你为他验明正身,都察院就好交差了。”

      “都察院交人,……”徐玚莫名问了一句,“莫不是要出红差?”

      这一句话,轻飘飘,仿若没有任何重量,却承载着一个人的生死。那人闻听,自重枷抬头,如同兽般凌乱的头发分开一丝缝隙,露出眼睛与脸。

      近在咫尺。

      徐玚被他眼中的戾气剐到了,竟然下意识后退半步。

      柳密安静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看似置身事外,却无一步抽离。他是文官,身上只有书卷气没有戾气,可是,此时的柳总宪,即使锋利内敛,却有着不输重犯的凛冽之风。

      徐玚知道,那是浩然之气。

      可让魑魅魍魉现行。

      他稳稳心神,双手接过柳密署官递过来的卷宗,展开,才说,“程风,凤化二十四年生人,凉州姑臧城人。元熙二年入西北军,元熙五年入赵毓麾下,元熙七年任赵毓左行先锋,元熙十年任赵毓副将。”

      刚开始,重犯并无异动,当徐玚提到“赵毓”之时,那人仿若被刀劈到,奋力暴起,重枷似乎都无法压制,却终究败于层层叠叠的铁链之下。他那双暴戾的眼睛一直盯着徐玚,随后,却慢慢不再看他,而是穿透过他,向他身后看去。

      徐玚身躯一震,也是慢慢回头。

      猎场入口的山林旁,有一遮风挡雨的窝棚,内放一张长条板凳,上面端坐一人。

      ——黑色缂丝猎装。

      于今日之南苑猎场,则是最尊贵的存在。

      杀戮的权力。

      这象征着宗室血脉,角逐北境兵权的资格,他日裂土的无上尊荣。

      司礼监的秉笔大太监黄枞菖,此时,也不过是他身边提着牛皮水囊的伴当。

      那是,赵毓。

      柳密对着徐玚说,“徐将军,怎么不验了?”

      “元熙十二年,……”徐玚僵硬回身,盯着手中的卷宗,“于北境征伐肃慎部落战败,全军覆没,至主将范黔元身死,……”

      粗铁囚车中程风暴起,无奈口中被塞麻核,仿若重伤的猛兽,濒于绝境,似乎甘愿赴死却似乎又不那么甘愿,于是哀嚎,却无法出声。那股凄厉带着怨气,随着猎场山口的风声,还有远处王王公贵胄们已经开始的杀戮,抛洒于天地之间,落于在场人心上,如同刀子在一片一片剜割。

      徐玚说不下去了。

      柳密并不难为他,挥手叫署官奉了印泥,从徐玚手中拿过卷宗,在末部,让他签字画押,这才收起来。随后,有兵士将黑色的幕布重新覆盖在粗铁囚车之上,环绕着,重兵将囚车牵引进南苑猎场。

      至此,仿若方才那一幕,不存在一般。

      啪……

      徐玚手中的马鞭落地。

      “徐将军。”

      赵毓走近。

      他的声音很独特,似乎带着浓熏的白昙花香气,从十三年前的什叶镇飘荡至今。

      “这并不容易,是吗?”

      “我老丈人曾经告诉我:杀人,一定要自己动手。血和骨头茬糊在手上的余温,昭示着我面前死的是人,曾经是活生生的人。”

      “不敢自己动手就不要杀人。不然,和雍京城那些文官又有什么区别?那些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此一生没有提过比毛笔更重的东西,下笔却决定着几万人,十几万人,甚至几十万将士的生死。我们这些边陲将士对于他们来说不是人,只是写在生宣上的数字,指点江山时的粪土。”

      “曾经你不也如此不平,如此愤恨着?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徐玚,你变成同他们一样的人。不敢直视眼前将要被你亲手扼死的性命,虚弱到只敢在奏折上杀人。”

      赵毓弯下腰,捡起来土地上那根马鞭,递还给徐玚。

      “徐将军,在南苑,要握紧马鞭。”

      “因为……”

      “你手中没有弓箭。”

      ……

      “承怡,在想什么,这么出神?”猎宫之内,文湛似乎刚起,披着外衣走到罗汉床边,坐下,与赵毓隔着海南黄花梨的矮桌,拿起柳从容方才奉上的茶盏,轻啜一口,怡然自得的样子。

      “我觉得,当年从西北回来……”赵毓声音很轻,像是只说给自己听,“似乎做错了……”

      闻言,文湛挑了一下右边的眉毛,不说话,将茶盏放在矮桌面上,“也是。”他的手指捏起来瓷碟上的一块蜂蜜凉糕,不知在想什么,没有放入口中,就是在手指之间把玩,不一会儿,凉糕中蒸熟的小米被碾碎,黏成一块。“哥哥念旧,那人跟在哥哥身边服侍,也算尽心……”

      赵毓却似乎没听见他说话,喃喃自语,“如果我不回来,他也不会落到这般地步……”

      此时,文湛方知自己会错意了,微微抬眼,又微微向前探身,看着赵毓。

      而赵毓方才回神,看到文湛近在咫尺的眼睛,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文湛,“方才我对哥哥倾诉衷肠,哥哥心不在焉,对我爱答不理,不听我说话,我就凑近看看,想要瞧明白,此时哥哥心中在想谁?”

      赵毓,“……”

      他不动,文湛就着这个姿势也不动。

      “呃……”赵毓回了回神,“陛下今天不去猎场?”

      文湛依然不动,只是轻声说,“有些奏折要看。”声音带着温度,还有他身上特有的极名贵浓烈的香气。“哥哥呢?是在猎宫陪我,还是在猎场跑马,继续做您那个不在帝王身侧的随扈大臣?”

      几乎贴上来了……

      赵毓向后躲了一下,“程风他到南苑做什么?”

      文湛则坐直了身子,“罪名压实,他就是通敌叛逆。真正围猎开始之前,需人祭牺牲。”

      赵毓一惊,“可是……”

      “承怡。”文湛声音很轻,却绝不容听错,“蝮蛇螫手,壮士解腕。割指亦是其类,乃吉祥也。”

      赵毓明白,这是文湛引司马光《资治通鉴·梁武帝中大通二年》中一句话来告诫自己,于程风之事袖手,唯如此可保北境暂时安稳,徐绍不至立即倒戈相向。

      这些话,皇帝根本不用说出口,赵毓都懂。

      帝王,君四海而役万物,神器之重,之于兆民之上。

      只是……

      程风的冤屈呢?

      就因为与北境甚至是社稷相比微不足道,就无需在意吗?

      “如果当年我不回来,依旧在西北……”赵毓说,“西北军没有裁撤,徐绍下手的时候不会如此不留余地,甚至,他根本不会下手。他将此事做到如此地步,不就是看准我废了,无法同他北境重臣相提并论?”

      “我就说哥哥心软。”文湛却说,“这世间的人、世间的事,自有因果。程风此人……”赵毓看着他,而文湛则微微低着头,看着瓷碟上的点心,不甚在意,“难堪大用。”

      赵毓,“只是……”

      “承怡。”文湛截断他的话,“高昌王用此人诱你自毁北境长城,你想如他所愿?”

      ……

      赵毓想起,那日在祈王府,殷忘川说,“徐绍。他阻了我南下的道。雄鹰也飞不过去的大鲜卑山?如果没有那位徐总督,对于我,一马平川。”

      “承怡。”

      “既然徐绍是你为大郑皇帝铸造的北境长城,……”

      “那么。”

      “我要你亲手毁了他。”

      ……

      “可是陛下。”赵毓忽然问,“北境长城,仅在徐绍一人之身?公道人心,难道就不算吗?”

      文湛,“那人踏出与外敌勾连串通的这一步就应该明白,其身后已无退路,死后亦是无法入程氏坟茔。”

      “承怡,我看在他曾是你的副将、入西北军、于社稷有功的过往,罪责不牵连程氏九族,已是宽容。”

      “这就是我的公道,亦是天下的人心。”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4章 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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